《陈府庶女》 第1章 第1章 这是二月,早春。 在河阳县,早春的天气依然寒冷。特别这一日,寒风呼号,似乎能将整个世界冰封。俨然像是回到了隆冬季节。 夜深人静,陈初兰睡得极为香甜。虽然是个穿越者,可她现年的身体也不过五岁而已,早在她的姨娘坐在边上就着油灯绣帕子的时候,她就窝在被子里,眼皮一点一点地重去,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小孩子睡得一般都比大人早。 也不知她的姨娘是什么时候回自己屋的。桌台上的香烛早已被吹灭。隔着一个珠帘帐的外间,靠墙横搭了一张床。十四岁的丫鬟杏子躺在被窝里,也睡得极沉。 外边天寒地冻,屋中温暖舒适。想必任是谁都不愿从被窝里爬起来吧。 却是突然,一个惊恐的尖叫声刺穿呼啸的寒风,划空而来。紧接着,怒喝声,叫骂声,讨饶声一并交杂在一起,令人厌恶地把人从睡梦中硬拉了出来。 陈初兰惊坐了起来。五岁的小身板穿着月白色丝制中衣,就这样裸露在被头外,她不禁就连打了两个喷嚏。赶忙抓着被子把自己裹好。 帘帐外灯亮了。杏子披着一件猩红色绣花袄子,提着小灯快步走了进来。见陈初兰坐着,她连忙叫道:“哎哟,我的姑娘啊!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这天冷的!”说着,把灯放在桌上,走到床边,让陈初兰躺下,并给她盖好被子,夹好被角。 乖乖躺下来的陈初兰,侧着脑袋看向杏子,问道:“杏子姐姐,前院发生了什么事?” 陈初兰说的前院,指的是张姨娘住的地方。如果她没听错的话,那声尖利的惊恐声,就出自于张姨娘之口。 陈初兰的爹,陈永义,是河阳县陈氏宗族族长的嫡次子,于半年前就进京赶考了。他有一妻两妾。妻子孙碧莲,带着她所生的两个嫡子,住在隔壁的三进主院里,而两个妾,林红娟和张菊儿,则带着各自的女儿,住在这边的二进院中。林红娟和陈初兰,住在后边的小院。张菊儿和她的女儿陈初雪,住在前边。 这三更半夜的,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听起来,就像张菊儿那边招贼了,然后一众人冲了进来,把窃贼给抓了起来。不过,再仔细想想,似乎不对。若真招了贼,怎会听不见张菊儿那泼妇一样的叫骂声。反而最先头那声尖叫之后,就再听不见她一丝半点声音了。 杏子在陈初兰身上轻轻拍了拍,好生哄道:“姑娘乖,先睡吧,明儿还要早起呢!前院那头,听声音,应是无大碍的。” 确实正是她们说话间,前院那边的嘈杂声渐渐小去,很快就一丁点声音都没有了。 陈初兰心中疑惑,但想了想,这前院发生了什么,明天不就知道了吗,她一个小孩子,操哪门子的心。于是,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 而这个时候,有人来敲门。原来是林红娟的贴身丫鬟翠儿打着灯笼过来了。她身穿青色长袄子,头发随意挽着,几缕发丝还垂在雪白的脖子边上,显然来得匆忙。 “翠儿姐姐。”杏子打开门,慌忙将她迎进来。 翠儿眼见着陈初兰屋里亮着灯,知道陈初兰定是醒着,才边跨进门里,边压低了声音对杏子道:“姨娘当心姑娘被吓着,使我过来看看。姑娘没事吧?” 杏子道:“姑娘被吵醒了呢!倒没哭。看来是不怕的。” 陈初兰听得翠儿那压低了嗓子的声音,开口道:“翠儿姐姐,我还没睡呢!” 翠儿这才掀了帘帐,走到她的床前。她细细看了陈初兰好一会儿,笑道:“姑娘精神着呢!这多晚了,快睡吧!”说着,还伸出手来帮她紧了紧被子。却绝口不提刚才前院突然发生的事。 陈初兰看着她:“姨娘呢?” “姨娘睡着呢!姑娘也睡吧!” 陈初兰这才再次听话地把双眼闭上。 小孩子的睡意来得很快,哪管他身躯里其实装着一个拥有前世记忆的成年人。陈初兰不一会儿就沉沉睡着了。 翠儿看着她睡着后,才又提着灯笼准备回去。 杏子将她送到门口。“翠儿姐姐,前院那边……”她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 却是翠儿一指在她脑门上重重点了一下,警告道:“这件事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烂都要烂死在肚子里,知道吗?!莫要胡嚼舌根!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杏子顿时骇然,灯笼惨白的光下,显得她的脸色尤为难看。见翠儿一脸严肃的模样,她赶忙连连点头:“我晓的了,翠儿姐姐。今晚我睡死了,什么都没听到!” 翠儿对她的反应表示满意,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提着灯笼走了。 杏子深吸口气,转身进屋,“吱呀”两声,将门合上,接着“咔哒”一声,把门闩好。 灯烛熄灭,被打断的夜,继续宁静下去,且很快就过去。 第二天,是二月初九。仍然寒冷,这一大早起来,好似连呼出的热气都能瞬间冻成冰棍。 刚起床的陈老夫人眯着眼睛坐在贵妃榻上。偌大的屋中,地龙烧得火旺,与外边冰霜满地的情况比起来,这里头可谓是人间天堂。 丫鬟冬梅为她戴上抹额。 早早过来伺候的大儿媳妇大夫人郑氏,从边上小丫鬟手上捧着的方盘里,拿起一碗红枣珍珠粥,端到她的面前。 老夫人接过碗粥,一手拿勺舀了一点,放到嘴边抿了一小口,点了点头,道:“今儿这粥煮得烂。”却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就这么叹了口气,道,“今日是会试头日,想到我儿要在那贡院里接连吃几天苦,我这心里头……”这话说的,居然连声音都哽咽了。 大夫人不经意地撇了撇嘴,却是立马拍手笑道:“哎哟,我说娘呀!这俗话说的,寒窗苦读一十年,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吗?我二兄弟吃了这几天苦又算得了什么,想他苦读这么多年,定会金榜题名,衣锦还乡!” 几句话连下来,根本就是逻辑不通,废话连篇。大夫人深晓老夫人心理。老夫人由一碗粥借题发挥,说她二儿子要在贡院里连吃几天苦,她于心不忍,其实不就是希望大家拍她马屁,告诉她这一次她二儿子肯定能一举高中,金榜题名嘛!大夫人怎会不说上几句讨她欢喜的话? 不过话说回来,陈永义也确实是个能读书的人。他自幼聪明伶俐,三岁识字,五岁诵读,七岁能吟诗,十四岁就过了院试,入了县学,并在四年前中举,三年前他第一次会试失败的时候,也不过才二十岁。就算这一次又失利,那也才二十三岁。三年后,他可以再考,甚至六年后,九年后。时间对他来说,是充裕的。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中进士,是迟早的事。 老夫人果然眉开眼笑起来。 大夫人则背着老夫人悄悄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她眼睛一亮,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叫了起来:“哎,弟妹呢?这都多早晚了,她怎么还没来!” 老夫人也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哎呀,老二媳妇呢?怎么没见着她人哪?莫不是病了?” 无怪乎老夫人会这样想。 他们所在的河阳县是历史韵味厚重的古老县城,宗法观念极为严格。而他们陈氏宗族,就是河阳县的第一大族。严于律己,恪守礼法。是他们族里最基本的族规。 陈老太爷作为族长,他的家人怎会放礼法到一边而全然不顾呢? 晨昏定省什么的,这在陈家是一定要做的。除非,有什么特殊的情况。 “老夫人,二夫人派钟妈妈过来了。”一个丫鬟掀帘进来禀报。 接着,一个身穿褐红色棉衣,下着暗紫色裙子,头上插着一根金钗的中年妇女急匆匆地进来了。她先是给老夫请安,然后面有难色地请老夫人挥退众人,最后,在老夫人莫名疑惑的目光中,走上前去,凑到老夫人耳边,轻声低语了几句。 “什么!”老夫人一张脸顿时煞白,继而变得铁青,再最后便是因怒火而涨得通红了。她的胸口一起一伏,咬着牙一字一句再次确认,“这是……真的?” “句句实话。”钟妈妈道。 老夫人“唰”地站了起来:“带我过去!”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章 第2章 老夫人披上一件织锦暗朱色大氅就出门了。时年她不过四十有四,身体健康,连脸上都不显多少皱纹,可算是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这一路,她走得匆忙,横眉怒目的,把半路上遇到的下人奴仆们给吓得够呛。那些下人奴仆们,无人不是战战兢兢,垂首伫立,直到她的身影消失,才敢将头抬起,然后如鼠一般地抱头窜去。 “老夫人,这边。”钟妈妈微微躬身给老夫人指路。 她们从大院的右侧门走出,横穿过一条狭小的石道,来到西边二房的院落。一路进到二夫人所在的三进院子,直接绕到后面,穿过一排偏屋,最后停在了一间罕有人至的废弃柴房前。 这间本是废弃不用的柴房,此刻却被四个身强体壮的婆子把守着。四个婆子一见到钟妈妈带着老夫人出现,顿时唬了一大跳,赶忙地躬身行礼。 老夫人命她们将门打开。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立马扑鼻而来。却是那老夫人连个迟疑都没有,直接迈步走了进去。 经年不用的柴房里,破烂不堪。屋顶破了几处,光线从上方挤了下来,光照在地上,地上覆着一堆堆不知烂了多久的木头刨花,几根杂草从中冒出了头。没有光的墙角,几个破箩筐,几把破扫帚,还有几根断木,横七竖八地堆砌在一起。就在这些堆砌物的边上,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女人,瑟瑟发抖地抬起了头。 竟是她仅披着一床薄被!薄被之下,是一个□□的身子。双手捆绑于身后,嘴上塞了破布,这个女人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门外之人步步走近,继而,泪水像是决了堤一样,疯狂地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老夫人在她面前站定,一脸怒容难以平复,好半晌,才见她铁青着脸,咬着牙,对身后的钟妈妈一字一句道:“把这个贱人嘴里的东西拿出来!” “是。”钟妈妈应了一声,然后大步上前,嘴角勾着冷笑,伸出手去,把那个女人嘴里的破布一把扯了下来。 嘴上的东西一被拿出,那个女人就吃力地起身向老夫人跪了下来,盖在身上的薄被滑落在地,她赤*裸的肌肤全部暴露在空气之中,本就冻得够呛的身子,这个时候抖得更是厉害了。 “老夫人饶命啊……”她的哭腔带着无尽的恐惧。 老夫人气得几乎暴突出来的双目死死盯住她。“饶命?”她就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这个贱人!把我们陈家百年来的声誉都给败坏了!居然敢叫我饶命?!” 那个女人抖得无法自已。 老夫人的目光几乎要将她刺穿:“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这俨然就像是期望这个女人自辩些什么。 钟妈妈不经意地一个讽笑。 那个女人的脑袋几乎垂到了胸前。 老夫人胸部起伏,气得快七窍生烟。 一片死寂中,钟妈妈率先打破宁静,她说起话来就像是要帮老夫人说服那女人一样:“我说张姨娘啊!你好歹也是老夫人屋里出来的,当初老夫人把你给了二老爷,可是要你好好服侍二老爷的。可瞧瞧你,二老爷才离家半年而已,你就守不住了。唉,这些也就不说了。我的意思是,你好歹曾是老夫人的人,老夫人现在看着过去的情面上,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把话讲清楚,你究竟是如何和那奸夫勾搭上的,又如何买通下人,将那奸夫给放进内宅?这你若好好说出来,待你去了后,你的老子娘啊,兄长弟妹啊,他们那些人,老夫人或许也会关照一二。” 原来这个女人就是陈初兰之父,陈永义的两个妾室之一,张菊儿。 张菊儿原是老夫人屋中的一个二等丫鬟。生得是美貌动人,风流婉转。在七年前二夫人孙碧莲怀上头胎的时候,她就被老夫人送于了二老爷。她性子外放,有别于大部分女人的温柔婉约,在头两年里倒讨了二老爷的欢心。但时间一长,二老爷也腻了,特别是后来二老爷潜心闭门读书,少碰女色,这张菊儿竟就这样被晾在了一边。多年下来,几乎等同于守了活寡。 钟妈妈的这番话说完。老夫人的脸是红一块黑一块的。她双唇紧闭,死死咬着牙,怒火在胸口越燃越高,但却无法对钟妈妈发作,只狠狠盯着那张菊儿,恨不得当场将她撕成碎片。 张菊儿依旧垂着头,但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什么“你的老子娘啊,兄长弟妹啊,他们那些人,老夫人或许也会关照一二”她全没听见,脑中只回响着钟妈妈的那句:“待你去了后。” 通奸被抓,她自是知道自己死罪难逃,但没到最后一刻,她还是报有那么一丝丝的期望。不过,现在看来,所谓的一丝丝期望根本就不该存在的。 张菊儿一屁股歪坐在地上。寒冷好像都已经离她远去,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老夫人怒瞪着她,眼见着她是无法说出一些可以令自己颜面不至于这般扫地的话,最终只得闭上眼睛,接受了这样一个残忍的事实:这张菊儿,确实是自愿与人通奸,而绝非被人陷害或逼迫什么的。 好半晌,老夫人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挥了挥手,却是正准备叫人过来勒死这张菊儿的时候,门外有人通报:“老夫人,二夫人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3章 第3章 二夫人孙碧莲扭着腰肢一步一摇地走进这破破烂烂的柴房。她是县里孙举人的宝贝女儿。孙举人在河阳县里可算得上是个人物。他学识渊博,为人豁达,只是考运不佳,接连考了四次都不得高中,于是便弃了那做官的念头,留在这县城里做个教书先生。却是他教出的学生都很有能耐,二十几年下来,光是中进士的就有五位,中举的有二十二位,至于过童试的就更不在少数了。桃李满天下的孙举人,在方圆几百里都赫赫有名。 只是,在十年前,为了给孙举人的老父治病,孙家卖掉了不少田地。结果贵重的药用了不少,人却到头来还是没有保住。孙家的家境至此一落千丈。当然了,再怎么中道家落,那孙家依然是书香门第,光是那读书人的底蕴,就不是别的小户人家能够相比的。 孙碧莲就是在她的祖父去后三年嫁入陈家的。才嫁进来半年不到,她就有了身孕,并于次年生下一子。 老夫人沉着一张脸看着二夫人不紧不慢地走到她的面前。 二夫人行礼给老夫人请安。今年才二十三岁的她花容月貌,只是那细眉自然上挑,显得有那么点儿精明。“娘,”二夫人说道,“媳妇原想着等娘去我那里,一并提那奸夫淫*妇上来审问,谁料娘竟亲自走到这地来,瞧这里脏的乱的,娘,要不您还是先到我那儿坐坐?待我派人将奸夫淫*妇给押过去?” 却是老夫人怒不可遏地叫了起来:“什么奸夫淫*妇?你这是打算让整个陈家上下全部知晓吗?你这是打算将这丢人现眼的事传到外头去吗?”她狠狠地剐了二夫人一眼,然后指着那张菊儿说道:“就地弄死她!这事不许再提!” 一个死字说得冷冰冰的没有带上任何感情*色彩,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本瘫坐在地陷入颓废状态的张菊儿好似被这个字一下打通了血脉,腾地机灵了起来。她眼睛陡然睁大,突然来了力气,赤*裸裸地手脚并用在地上爬了起来,三两步地爬到了老夫人跟前,拼命地磕起了头:“老夫人,老夫人,奴婢知错了。求您放过我吧!您把奴婢堵了嘴,卖去那深山之处,给那断手断脚的老光棍做老婆!或是,或是,将奴婢扔到窑子里都成!只求您不要杀奴婢!奴婢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哪!” 她的额头几下就磕破,鲜血挂了下来,因又披头散发,瞧起来和女鬼没什么两样。 老夫人听她这样求饶,一张脸黑得不能再黑了,当场就啐了一口过去。 二夫人站在老夫人身后,听着张菊儿这可笑的,不要脸的求饶声,满眼都是讥笑。就是她的双目正盯着老夫人的后脑勺,不知是在讥笑那张菊儿,还是讥笑这将张菊儿送给二老爷的老夫人! “弄死她!”老夫人大喝一声。 紧跟着就有粗壮的婆子上前,手上拿着一条两指粗的麻绳,大手一圈,将绳子套上张菊儿的脖子,不顾她的挣扎,死命勒住。于是,不过多时,那张菊儿就毙命了。她双目突出,一张嘴张得老大,舌头伸着,死状极惨。 老夫人和二夫人这两人竟像是见过这般场面似的,至始至终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 出了柴房。二夫人低头认真听训。 “哼!”老夫人怒火尤在,她对二夫人斥责道,“老二媳妇!你这个二房正室是怎么当的?这么大的事!你竟从来连个风吹草动都没听到过?偏今日老二进贡院会试了,你才在昨夜把那狗男女给抓了个正着?你是不是存心给我心里头添堵?!” 二夫人一听她这话,立马脸就白了。她即刻跪了下来。“娘啊!”她含泪说道,“这可真就冤枉媳妇了!为求佛祖保佑我们爷一举高中,媳妇自他半年前出门后,就两耳不闻窗外事,吃斋念佛,静心在屋里为他祈福,媳妇这半年来,除了去您那外,就几乎没跨出院门一步啊!”说着就低低地抽噎起来。 二夫人这话的意思是,她这半年来全身心都扑在为陈永义求福一事上,张菊儿通奸,那么见不得人的事,她如何能够得知。 却是老夫人对她这样的解释嗤之以鼻,她讽刺道:“你不知!难道住张菊儿后头的那个丫头会不知吗?她可是你的心腹!”老夫人加重了“心腹”两个字。 老夫人说的当然就是陈初兰的亲娘,林红娟。 林红娟本是二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陪嫁,因老夫人在二夫人怀孕之后将张菊儿给了二老爷,那张菊儿一开始得了二老爷的喜爱,多少有些狂妄骄纵了起来。于是,二夫人就亲自请人给林红娟开了脸,把她给抬了上去,让她去跟张菊儿分宠。 林红娟做了姨娘,对二夫人依旧尽心尽力,跟先前当贴身丫鬟时几乎没什么差别。她是二夫人的心腹,这是整个陈家所有人都清楚的共识。 二夫人用帕子轻轻拭了拭泪,道:“娘,红娟是媳妇的人没错,可那个丫头,你也是知道的。性子软,为人老实,就算有什么蛛丝马迹,她哪会往那种不要脸的事情上想啊!” 老夫人怒容未变,却是被二夫人堵得不知该拿什么话来反驳她。人家坚持自己事先一概不知,她能有什么办法。她气得干瞪着二夫人。 二夫人跪在地上低着头垂泪。 好半晌,老夫人终于开口:“好吧,就算你说的有理!但一个男子跑到这内宅来,你又该怎么解释?!” 结果二夫人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她,道:“娘!您这是怎么了?负责家里事务的可是大嫂啊!包括我们二房这边,管院的,看门的,全是大嫂指派的人啊!您怎么就怪到我头上了?” “你!”老夫人终于被堵得死死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后,她叫二夫人起来:“罢了,罢了!出了这样的事,再怎么怪你都于事无补了!罚你……还能罚你什么呢?”陈家罚媳妇,一般也就禁足罚抄佛经什么的。但这对早已潜心在屋中吃斋念佛大半年的二夫人来说,又算哪门子的惩罚。老夫人只得无奈道:“你今后注意点!莫要让自己这边再出这样的事了!” 二夫人应下。 却是那老夫人又道:“这善后之事,就由你来处理!”她盯着二夫人,一字一句道,“莫要给我出什么差错!” 老夫人是相信二夫人的。二夫人不会蠢到去把昨夜之事闹大,毕竟,这事关他们二房自己的颜面! 她让二夫人去善后,便是要二夫人彻查这二房中被张菊儿收买的下人,以及知晓此事的人!若有必要,最好一个不留! 老夫人叮嘱之后,便头重脚轻地在心腹丫鬟的搀扶下一深一浅地绕小道回去了。这个时候,她的脸色转为了苍白。她寻思着,该如何向她的丈夫,陈家的家长,陈氏的族长,陈代平,禀报这件事! 她不提审奸夫□□,而是直接令人将张菊儿勒死,其实是有她的私心。张菊儿是她送给她儿子的,就冲着这一点,她必定会被她的丈夫骂个狗血淋头。她越早弄死张菊儿,就越早不会把事情弄大,这样,她在她的丈夫面前也更好交代一点。 “天杀的!竟然出这样的事!”她暗骂道。一早因她儿子今日参加会试,且被大夫人夸说她儿子一定会金榜题名的大好心情,一下子全部烟消云散。 二夫人站在原地,看着老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然后她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得意的笑。 钟妈妈走到她的身边,低低说了一句:“恭喜夫人。” 二夫人嘴角一勾:“好了。我们走吧!该着手这‘善后’之事了。” “是。”钟妈妈眼光一闪,应了一声。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4章 第4章 二夫人迈着胜利的步子回去自己院中。才一进大门,她就命钟妈妈去把张菊儿院里的一众丫鬟婆子们全部叫来。这是准备要大清理了! 这一日,对二夫人来说,是她真正掌权二房的一个开始。 陈家的大儿媳妇,郑巧娘,是老夫人亲弟的女儿,老夫人疼她信任她,让她管了整个后宅。 正如二夫人对老夫人所说的那样,他们二房所有下人全是大夫人指派的,管院的,看门的……她堂堂一个二房正室,竟连一个自己人都插不进去。 这一回,借着打倒张菊儿这个蠢妇,她顺便也可以将大夫人的人一并驱除出去,所谓一箭双雕正是这样! 今天将近巳时的时候,太阳终于从厚厚的云层中冒出头来。满地的霜融了去,天暖了起来。 陈初兰梳着两个小辫,身穿一件绣着小碎花的大红棉袄,像个粉布娃娃一样乖乖地坐在床边。她看着杏子提着熄了火的炭盆出去了。于是,跳下床,走向边上站着的柳芽。 柳芽今年六岁,因为心智较同龄孩子成熟一点,且做事稳当,就被选进陈初兰的屋子,成为她的一个丫鬟。 “柳芽,”陈初兰向她问道,“打听到了吗?昨夜前院发生了什么?” 柳芽弯弯的眉眼,圆嘟嘟的脸盘,看起来极为甜美。她摇了摇头,道:“回姑娘,打听不出来。前院的人先是被夫人给关了起来,之后一个个地被叫去夫人那里问话,奴婢根本就找不着人问。不过,”她补充道,“听门房二狗子说,他昨晚起夜时候看到一个男人从偏门偷偷溜进来了,他本想叫的,却给他娘捂住嘴拖下去了。他娘说他看花了眼,哪有什么男人。但二狗子指天发誓跟我说,他绝对看见了。” 门房的二狗子,今年和陈初兰一样大,也是五岁,和柳芽玩得极好。 柳芽昨夜也被前院的吵闹惊醒,她说完这话后,就皱起眉头疑惑地看着陈初兰,问道:“姑娘,莫不是昨夜前院遭贼了?” 陈初兰拧眉沉思片刻,然后摆了摆手,道:“大抵是这样吧!不过看样子,夫人不打算张扬,毕竟我们宅子里遭了贼,多少也会让外人胡乱嚼舌根的。” 陈初兰的这番话,柳芽听的是似懂非懂。为什么宅子里遭了贼,却会让外人乱嚼舌根?她偏着脑袋瞧着陈初兰,见她粉团团的脸上也露出一种迷迷糊糊的表情,顿时明白其实她家姑娘也是不明所以,那番话不过胡乱说说罢了。 虽不解,但柳芽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道:“奴婢晓得的,这事奴婢打烂了咽肚子里,绝不再说。”柳芽可是清楚地记得早上她向杏子问起昨夜之事时,杏子瞪着她吓唬她说若再提及这事,就把她的嘴撕烂了去。 柳芽一大早被杏子吓着,却想不到她家姑娘对这事好奇的很,绕开了杏子,叫她偷偷出去找人打听打听。姑娘的话岂能不听,而且这姑娘虽比她小上一岁,但肚子里装的东西可比她多得多了。 却是陈初兰在柳芽面前装出一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孩童模样,其实心里头早已在翻江倒海了。 把柳芽所说的,和昨夜所听到的尖叫吵闹声联系在一起,她肯定前院的张姨娘是偷人了! 这可太令她震惊了! 陈初兰知道这张姨娘风骚又迷人,肯定是个守不住的女人,但她绝对料想不到,张姨娘竟会饥渴到这种地步,居然就胆大包天在父亲进京赶考的时候干出这样的事!才不过半年而已!若说父亲一去三年五载,张姨娘受不住寂寞,主动出去勾搭男人,这她倒觉得颇有可能,但是现在这样…… 陈初兰深吸了口气。她联想到昨夜她亲娘的镇定,按说前院突然传出那样的声音,她就住在后边,说什么也该派个人过去瞧一瞧的,但是没有!而今天一大早,她就离开了,说是给夫人办事去。平日里,她都是等夫人从老夫人那里回来后,再带上陈初兰一同过去的。 陈初兰揉了揉太阳穴,她明白了。这个张姨娘,是钻进夫人的套子里了!回想起四个月前,夫人带上张姨娘和她的亲娘,一齐前去安元寺为父亲祈福。陈初兰不禁就无声地叹了口气。内宅外男不得入内,庭院深深,张姨娘如何能有机会遇上其他男人?恐只有那时,她才能碰到那个奸夫吧! 夫人看透了张姨娘的本质,下了一盘好棋,于是张姨娘步步被套。或许头几次通奸,她还小心翼翼,但眼见着次次风平浪静,她的心就粗了起来,胆子也更大了起来,结果,于昨夜被根本就对此事了如指掌的夫人给抓了个正着。 陈初兰爬回床上,又乖乖地坐好。她的视线透过窗子向外望去。外边前头中门过去,就是张姨娘所在的前院。她想着,夫人真真是个厉害的人,这下子,不但彻底拔掉了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还狠狠地扇了老夫人一巴掌,当然,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夫人她终于可以借着“下人看门护院不利”,将大夫人在二房中的人一并除去,让自己正式掌权二房! 陈初兰闭上眼睛。这就是她的嫡母!一个可以隐忍多年,最后一击要害,令敌人当场毙命的女人! 而她的亲娘,跟在她的嫡母身边,选择做一个忠心耿耿安安分分的奴才。 陈初兰心想,希望她的嫡母莫要有朝一日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吧! “哎哟,我的姑娘啊,”正是陈初兰坐在床上想七想八的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在门外响了起来。 陈初兰抬头望去。 只见门帘掀开,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一摇一摆地走了进来。这个女人,许是年轻时候吃过苦头,一张脸粗糙不堪,且因为本身五官不够出众,乍一看,整个人显得不太入眼,但是,她涂脂抹粉,衣着又鲜亮,细瞧之下,居然还有那么点成熟女人的韵味。 陈初兰不经意地皱了皱眉,但马上就跳下了床,笑道:“妈妈,你怎么来了?” 这个女人是陈初兰的奶娘!姓章。 她进陈府的时候,五个月大的儿子才刚刚夭折,为了不回奶,她硬是忍住了眼泪。说起来,这毅力也够令人佩服的。当初她在二夫人面前规规矩矩,轻声细语说自家历代都是老实的佃户,因这两年收成不好,家中又有两个闺女要养,她就自愿求请作府里姑娘的奶娘,只为能铺贴点家用。二夫人瞧她低眉顺耳的,就把她留了下来,让她作了陈初兰的奶娘。 陈初兰吃了她的奶,长得倒也壮实。 富人家雇了奶娘,若无意外,多会叫她跟着哥儿姑娘一辈子。奶娘虽是奴,签了终身契,但仁义点的富人家基本上不会去苛刻她,相反,好吃好喝还少不到哪里去。 所以,陈初兰的这位章妈妈,现今瞧上去,哪还有一丁点儿五年前那面黄肌瘦的模样。 章妈妈走到陈初兰面前,却是先扭头斥责在边上站着的柳芽:“只吃东西不去干活的死丫头!我进屋来就瞅着你放姑娘在床头坐着,自个儿却站着歇息,小姐不懂事宠你,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宝,啥也不用干不成?!去!还不快给姑娘倒杯热茶?!” 柳芽被章妈妈骂得浑身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终于等她一声喝令,不再骂了,柳芽浑身一个激灵,几乎是同手同脚跑到桌边,拿起茶壶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秒,却又想起了什么,赶忙放下,然后人朝门口快步走去,边走边道:“没热的了,我这就去叫张婆子提壶热水过来。” “站住。”陈初兰一声厉喝把柳芽给制止了。她的脸都是黑的,盯着柳芽道:“我说我要热茶了吗?你急匆匆地跑个什么?!”却是这斥声才刚一落下,她就转身抬头看向章妈妈,变脸如变戏法,一张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孩童的声音稚嫩地响起:“妈妈,我不吃热茶呢!” 章妈妈的一张脸瞬间僵住,看着冲她笑得犹如年画上的抱鱼小童的陈初兰,竟是微张着嘴,半晌发不出个声来。 却是片刻,陈初兰突然懊悔地一拍脑袋,道:“哎呀,瞧我,我虽不吃热茶,妈妈可是要吃的呀!”说着,她转头冲着站在门边的柳芽喊道,“柳芽,去叫张婆子提壶热水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柳芽大声应道,然后迈着碎步,急急地跑了出去。 “妈妈,坐呀!”陈初兰一双小手抓住章妈妈的一只大手,直把她往边上的椅子上拉。这瞧起来,孩童的憨样十足可爱。 章妈妈愣愣地,直到坐下后都没缓过神来。莫不是她多心了?刚才的姑娘……怎叫人觉得怪呢? 而就在这时,陈初兰甜甜地问了:“妈妈,你来我这儿做什么啊?” 似乎刚才发生的小事把章妈妈原来的打算全给打乱了。但见到陈初兰一如往昔甜甜的笑容,她放松了下来,之前那一种莫名的怪异感被她一挥而去。 她一拍掌,心里头憋着的话顿时如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就从嘴里往外蹦:“姑娘啊,我接下来说的话可是为了你好,你可要牢牢记住啊!昨夜前院发生大事啦!瞧我们姨娘都一大早的被夫人叫去做事。这说是做事吧,其实呢,还不是去把前院那个小妖精给接过来!前院那小妖精跟她娘一个德行,想想从前她就没少给咱们脸色看,这要是让她过来,还不闹翻了天去!姑娘,你可得咬紧了牙,死都不能让她过来!去吵去闹,闹到老夫人那都不能让她过来!” 陈初兰睁大了眼睛看着她的奶娘。她自然明白她的奶娘讲的是什么,却是一脸不解,极其困惑地问道:“妈妈,你在说什么啊?” “咳!”章妈妈重重地咳了一下,道,“张姨娘怕是活不成了!夫人一大早叫我们姨娘过去,就是叫姨娘照顾那个小妖精!夫人这是要把那小妖精放在我们这里养!” 陈初兰一副惊骇的模样:“张姨娘为什么活不成了?!” 章妈妈一脸鄙夷地道:“那是因为……” “章妈妈!”一声厉喝陡然在门外响起。章妈妈和陈初兰回头。门帘掀开,门外站着的,竟是她们姨娘最看中的贴身丫鬟翠儿!而站在那翠儿身边的,就是章妈妈口中一次次提及的“小妖精”,张姨娘唯一的女儿,陈初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5章 第5章 见着门外的两个人,章妈妈一张脸顿时白了去。 翠儿横眉怒目的,一张樱桃小口抿着,死死地盯住那章妈妈。 而时年不过六岁的陈初雪,虽穿着一身花袄子,但在这瑟瑟风中,却显得身形颇为单薄。她低垂着头,叫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翠儿大步走上前来,她指着章妈妈,骂道:“章妈妈,看你奶过我们姑娘,我们才叫你一声妈妈,你倒好,仗着这点就没法没天了么?姑娘站着,你倒坐着,这是打算奴大欺主了?” “诶?”章妈妈一愣,她原以为翠儿张口就会把她刚才那番话拿出来骂,却想不到居然先挑了这个错处。 章妈妈火烧屁股似地跳了起来,苦着一张脸:“这、这不是姑娘让我坐的么?” 翠儿嘴上不饶,骂道:“姑娘还小,尊你敬你给她一口奶吃,你倒把自个儿看成大爷了?” 章妈妈脸上又是急又是尴尬同时还有点怒气:“哎,我说,翠儿姑娘,你这话是怎么说的?我可哪有那个胆啊!”说着,她瞥向了边上的陈初兰,指望着陈初兰能为她说上两句话。 却不料陈初兰只巴眨着一双眼睛,瞧了瞧她,又瞧了瞧翠儿,嘴巴闭得紧紧的,连个声音都不吭。 章妈妈感到头上有点冒汗了。 翠儿冷哼一声,道:“‘哪有那个胆’?这话说的你老人家可真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我问你,你前头跟姑娘浑说些什么了?!”翠儿终于进入正题了。 章妈妈皱着眉头,低下了脑袋,干脆垂手不语。 翠儿的声音冰冷冷的:“主子的事是你能乱说的吗?姑娘才多大岁数,你就这样教唆她!小心我告了夫人去!把你撕烂了嘴赶出府去!” 这话说的可严重了。章妈妈浑身一震,“唰”地抬起了头来,却根本没有讨饶,而是颇为不甘地自辩道:“我怎么了我?我这可都是为了姨娘和姑娘好!夫人她怎么想的,难道你们会不知道?把……”她把视线投向了那个乖乖站在门边一动不动的陈初雪,然后又移了回来,直盯着翠儿继续道,“把三姑娘送过来,这不摆明着让老爷今后都不再踏入我们这院里嘛!” 是的,陈初雪的亲娘张菊儿通奸,那陈永义考试回来后,恐不单单恨极了已经死去的张菊儿,怕是连陈初雪都一齐厌恶上了。自己厌恶的陈初雪被放在了林红娟院里,陈永义哪里还会有心情踏入这里! 陈初兰低下了头,心里有点压抑,只得无声地叹了口气。 却是翠儿恶狠狠地盯着那章妈妈,道:“这种事情就不劳章妈妈费心!夫人的打算自有她的道理,姨娘自会安排妥当!章妈妈你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就罢了,莫要管太多!否则,小心阴沟里翻了船!连个体面都不得留下!” 章妈妈一股怒气涌起,胸口一鼓一鼓的,却只能死死咬着牙不得说出一句话来。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看向陈初兰,道:“姑娘,我就先下去了。” 陈初兰好像全然听不懂章妈妈和翠儿到底在争吵什么一般,看着章妈妈的眼神充满不解,但她还是说道:“妈妈慢走。” 章妈妈便就狠狠甩着帕子,扭着腰肢,大步地越过翠儿,向门口走去。到了门边,她扭头看向至始至终都像木头人一样,垂头站立不动的陈初雪,重重地从鼻腔里冒出一声“哼”,才又迈开步子,摔帘出去了。 翠儿冲着章妈妈离去的方向“呸”一口,骂道:“蹬鼻子上脸的家伙,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迟早死在那张嘴上!”这说着,她想到了陈初兰还在边上瞧着,转过头去,一副不知该如何开口般地看着陈初兰。 瞧翠儿那副模样,大概正想着待陈初兰向她问起,昨夜前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张姨娘活不成了,为什么她会把三姑娘带过来,她该如何去回答。 却是陈初兰瞧着她,说道:“翠儿姐姐,不叫三姐姐过来吗?” 陈家两房,大房那边目前有两女一子,全是大夫人亲生,而二房这边,两子两女。按顺序排下来,陈初雪排行第三,陈初兰第四。 听到陈初兰这么一说,翠儿这才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可不能慢待了三姑娘。” 这说着,她转身大步向门边走去,牵住陈初雪的手,把她带到了陈初兰面前。 陈初兰向陈初雪行礼:“三姐姐好。” 却是那陈初雪一动不动,如同被屏蔽了心智一样,周遭一切事物都不得入眼,不得入耳。 翠儿沉重地叹了口气。 而恰在这个时候,柳芽回来了,她自门外接过张婆子手中的热水壶,双手提着吃力地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见到垂着头一动不动的陈初雪,她愣住了。 翠儿走过去帮柳芽提过水壶,放在了桌上,然后不满地骂道:“杏子这蹄子!跑哪儿去了?” 柳芽先向陈初雪行礼问安,却是那陈初雪连个反应都没有,柳芽不免奇了。她看了看陈初兰,见陈初兰也是一脸莫名的模样,便把目光投向了翠儿。 可那翠儿却对陈初兰说:“姑娘稍等,奴婢去把杏子叫回来。”显然翠儿把陈初雪送过来后,还有事情要做,她需要杏子这个年纪大点的丫鬟看着陈初兰和陈初雪。 她大步走到门边,掀开门帘就出去了。 想不到,居然就在门口碰到了不知从何处回来的杏子! 杏子瞪大眼睛看着翠儿,未待翠儿说些什么,她就一脸惊骇地先开口了:“天哪!翠儿姐姐,张姨娘死了!张姨娘死了!你知道吗?!” 许是惊恐过甚,她这声音太大,大到屋里的陈初兰那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柳芽一把捂住嘴,双眼瞪大,震惊得无以形容。 陈初兰则把视线投向了陈初雪。 一直如木头人一般的陈初雪在这个时候才有了反应,她的身子晃了晃,继而双脚一软软,竟就这样昏了过去。 陈初兰赶忙扑过去扶住她。“三姐姐!三姐姐!”陈初兰大喊。 接着,门帘“哗啦”一声掀开,翠儿和杏子先后冲了进来。两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杏子,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显然明白自己乱说话,闯祸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6章 第6章 翠儿把陈初雪抱上床,抬起一指重重地往她人中掐了下去,片刻功夫,陈初雪醒了过来,翠儿大松了口气。 杏子手忙脚乱地给陈初雪倒水。 陈初兰站在一旁,她身边站的是满脸惊恐却帮不上忙的柳芽。 陈初雪长得非常可人,容貌上融合了陈永义和张菊儿的一切优点,若无意外,长大后必将是个无可挑剔的美女。陈初兰却不怎么喜欢她,纵然她天真活泼,在长辈面前乖巧可爱,颇讨大人的喜欢。 这其中的缘故也很好解释:张菊儿和林红娟两个妾室这么些年来一直在明争暗斗,她们的女儿又会交好到哪里去? 陈初雪仅比陈初兰大了三个月,陈初雪年底大雪缤纷之日生下,陈初兰来年春兰盛开之时出生。可在陈初兰自幼起清晰的记忆里,这陈初雪从来就不曾把她当作妹妹来看。呀呀学语之时,张菊儿不允许陈初雪和陈初兰一起玩儿,待到三四岁懂得争懂得抢了,张菊儿又教那陈初雪处处与陈初兰作对。陈初兰会喜欢那陈初雪才怪。 现在,陈初兰看着那陈初雪苍白着一张脸如同机械人一般坐着床上一动不动,任由杏子往她嘴里喂水,不禁就轻轻叹了口气。 等到杏子给她喂了几口水,陈初兰走了过去,站在陈初雪边上。“三姐姐?”她唤她。 却是那陈初雪恍如神魂已经抽离,和先前一样,根本就听不见她的声音。她目光呆滞,木木的。 陈初兰本以为她从昏厥中被掐醒,会痛哭一场。 杏子看着这样的陈初雪,立在床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她把陈初雪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怪自己不分场合地就在外头乱叫。 翠儿重重叹气,道:“姑娘,奴婢去夫人那把姨娘叫来吧!姑娘可要在这里陪着三姑娘?”显然翠儿怕陈初兰被陈初雪的这个模样给吓到。 却见陈初兰点头道:“我就在这里陪三姐姐。” 翠儿这才转头看向杏子和柳芽,特别是看向杏子的时候,她狠狠地剐了她一眼,杏子慌不迭地低下了头。翠儿厉声道:“你们俩在这好生伺候着三姑娘和姑娘,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莫说夫人了,姨娘第一个就拨了你们的皮!” 杏子和柳芽赶忙应下。 翠儿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去。 翠儿出去,这屋里头顿时就静了下来。 陈初兰找了张凳子,搬到床边坐下。杏子和柳芽胆战心惊地站在旁边。 陈初雪仰面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就跟离了魂的布娃娃,目光没有焦距,甚至连长长的睫毛都不曾一动。 好似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屋中静得骇人。 所幸,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林红娟和翠儿回来了。 林红娟让翠儿先行将陈初雪把送过来,就是因为自己在二夫人那里还有事要帮忙,却料不到,居然出了这样的差错。显然翠儿把经过都告诉她了,她一进屋,就厉色地瞪了那杏子一眼。 杏子的脑袋都快垂到胸部上了。 林红娟叫杏子和柳芽带着陈初兰先出去。 杏子和柳芽忙不迭地应下,然后杏子牵起陈初兰的手,柳芽跟在后头,三人走了出去。 外头的天空。阳光颇为刺眼,洒在地上金灿灿一片。只是那种暖意直达不到心底。满眼的世界,连阳光中挺直腰杆精神抖擞的花木,都让人瞧不出一丝的欢愉。 到了院子右侧的厢房。才伺候陈初兰坐下,柳芽就迫不及待地扯住杏子的衣角,问道:“杏子姐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杏子怪那柳儿不分场合,掰开柳儿拽着她衣角的手,有些惶恐地看了看陈初兰。 却是陈初兰道:“杏子姐姐,我先前可听得分明。你同我讲讲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会到处乱讲的。”原来陈初兰想知道,关于陈姨娘通奸一事,下人们到底知道了多少。 杏子沉默片刻,然后才开口说道:“回姑娘,奴婢这也是吓到了。才胡乱嚷嚷的。奴婢前头遇那才从浆洗房回来的刘婆子,刘婆子跟奴婢讲,张姨娘才死了,自尽的。大抵是昨夜贼子闯了她的屋子,她觉得自己清白毁了,对不起老爷。”杏子低着头,自语似地囔囔着,“可奴婢觉得,依张姨娘那性子,实在不像是会因这个就自尽的人哪!所以见了翠儿姐,奴婢才……”她满脸都是懊恼。 陈初兰瞧着杏子这副模样,心道:“前院昨夜遭贼,大概是官方说法了。可是连杏子都觉得张姨娘不可能因所谓的‘贼子闯屋’就去自尽,显然那刘婆子之流,更是会猜到事情的真实缘由了。就不知道短短的一个早上,会有多少人知道此事。而二夫人她又会采取怎么的措施来堵住众人的嘴!” 不同于陈初兰,才六岁的柳芽显然不晓得其中有什么问题。她只骇于张姨娘的自尽,接着半晌后突然惊叫了起来:“张姨娘死了!那莫非三姑娘往后都要呆在我们院里了?!” 很不幸的,事实就是柳芽说的这样。 二夫人在张菊儿被勒死之后,才一回到自个儿院中,就派人去把坐镇在张菊儿院里林红娟给叫了过来。亲口嘱咐她说,陈初雪今后就养在她那里了。 林红娟面上没有任何一丝波动,显然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她应下声来,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养着三姑娘,就像养着四姑娘一样。 而此时此刻,就在陈初兰一行三人呆在院子右侧的厢房中时,林红娟和翠儿在陈初兰的屋中,看护着那陈初雪。 “姨娘,”翠儿道,“瞧三姑娘这副模样,要不回了夫人去,央夫人请个大夫来?” 却是林红娟摇了摇头,道:“没用的,夫人不会请大夫的。” 翠儿沉默了。 先前林红娟坐在陈初雪床头,好话说尽,但就是不见陈初雪有一丝的反应,好似她神魂真的已不在这个世界一般。 “可怜见的,”林红娟叹气说道,“才多大的孩子!” 林红娟会如此叹气也是有缘由的,同情陈初雪小小年纪没了亲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昨夜张菊儿被捉奸的时候,陈初雪也不知怎么的,竟在混乱之中,站在门外,亲见她的亲娘赤身裸体地和一个壮实青年一同被押了出去! 张菊儿的狼狈与不堪,全被陈初雪目睹。 此后,陈初雪便呆呆的。一整夜偎在床边一动不动。直到之前翠儿拉着她的手,把她牵到了后院。 现在这般瞧来,听闻张菊儿的死讯后,陈初雪的呆状更为严重了,也更为吓人了。 “翠儿,”林红娟嘱咐道,“今儿我就在这陪三姑娘了,你去叫杏子把姑娘安顿到我屋里。” “是。”翠儿应下。 林红娟又说道:“叫她们好生伺候姑娘,若姑娘出了什么差错,我定不饶!” 翠儿应声出去了。 死寂的屋里,林红娟看着陈初雪那白如纸色的小脸蛋,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此后,白日一晃而过,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也不知二夫人把此事处理得怎么样,就目前来说,再无什么消息传到后院来。 陈初兰在她亲娘的屋里很早就睡下。杏子大松口气,她原以为陈初兰会因自己的姨娘去陪三姑娘,心里头不舒服而睡不着呢! 而林红娟这边,陈初雪最终还是睡下了,毕竟是孩子,熬不过一整日都睁着双眼,当然,她并没有进食,只由着林红娟喂了她些热汤。 本以为会是个宁静的夜。却不料,在下半夜的时候,□□在陈初雪身边的林红娟突然惊醒,她一手搭上陈初雪的额头,发觉她竟烧得厉害。吓得半死的林红娟赶忙叫起翠儿,叫翠儿去准备布巾和温水。 林红娟用把温温的湿巾搭在陈初雪额上,以这种最简单的方式试图为她降温。却是折腾了近一个时辰,陈初雪还烧得浑身滚烫。 “翠儿。”林红娟对翠儿命道,“快去禀明夫人,无论如何都求她请个大夫过来,这样烧下去不行!” 这天冷飕飕的,还黑灯瞎火,翠儿打开门,提着一个灯笼就冲了出去。 天未亮,院子的门都是锁着的。翠儿拍门叫门房开门,通过重重关卡终于到了二夫人的门外,敲门半晌后,一个叫冬梅的丫鬟开了门。但眼瞅着那冬梅进屋之后许久,屋里边却任是没一丁点声响。 翠儿相信冬梅是唤醒了二夫人的。毕竟三姑娘烧得这么厉害,谁敢瞒下不去通报。但是,二夫人愿不愿意即刻派人去请大夫就难说了。 翠儿心急如焚地在门外走来走去,连冷风灌进脖子都不自知。不晓得过了多久,眼见着天都快蒙蒙了,翠儿终于用力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大得似乎整个院子都能听见:“求夫人救救三姑娘!” 二夫人终还是派人把翠儿叫进去了,但派人去请大夫,却是在天色大亮之后。二夫人说:“天色还早,哪请得动大夫!” 此后,冬梅被二夫人打了一顿板子,缘由是隐情不报。当然,原是十大板,减成了五大板,因为她是体谅二夫人还在酣睡才这样做的。 林红娟也被二夫人骂了一顿,说她应该在三姑娘才一发烧就来禀报她的。却直拖到天都亮了,才派人过来。 而翠儿,跪在二夫人的门口,等到二夫人派人把她叫进去的时候,她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幸而,她没有挨罚。 派人去请的大夫,很快就到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7章 第7章 大夫给陈初雪瞧了病,开了药,但自始至终都不肯说什么,在林红娟连连追问后,他才道:“大火转小火,熬两次,一次熬成两小勺。每一个时辰吃一次,吃两服。没好的话,就莫要再请我了。” 这个大夫是城东有名的坐诊大夫。 林红娟这么一听,心瞬间凉了半截。 所幸的是,陈初雪命大,在合两人之力,撬开她的嘴给她灌下药,两服过后,及到当日傍晚,她终于没烧得那么吓人了。 林红娟摸了摸她的额头,才有些无力地瘫坐在床边,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一身是汗。 翠儿唤她吃点东西,说她整一日都没顾得上吃饭,身子哪熬得住。 林红娟讲:“我哪吃得下啊!这三姑娘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还能活命吗?”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我自个儿怎样倒都无所谓,可那样的话,四姑娘可怎么办呀!” 翠儿默立一旁,神色黯然。 这又是一日过去了。 知晓陈初雪高烧,姨娘忙于照顾她,陈初兰颇乖地不去打搅,整一日,她都呆在姨娘的屋里,在杏子和柳芽的陪伴下,静静地等待。 第二日,陈初雪的烧总算是彻底退了。天亮时分,林红娟令翠儿端来一盆热水,她亲自以热巾为陈初雪擦拭身子。陈初雪突然“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泪水宛如雨下。林红娟轻拍她的背:“乖孩子,哭吧,哭出来就畅快多了。”陈初雪似同抓到救命稻草,一下扑倒在林红娟怀里,细嫩的双手紧紧抱住她,一直哭到哑了声音,没了力气…… 陈初雪就这样恢复了过来。但此处的“恢复”也仅是指她的神志而已。小小年纪的她,因为这一惊一吓一悲,虽从高烧的死亡威胁中走了出来,但也一下病倒了,且这病时好时坏的,陆陆续续就是大半年,等她彻底好了过来,身子骨也坏了,落下了病根。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却说二夫人这边,雷厉风行,不但在短时间内掩了众人的口,还将二房里与大夫人有关系的一干人等全部清除。——卖的卖,打发的打发,当然她自有本事令那些知晓真相的人不得开口。 几日过后,这所谓“二房张姨娘院子遭贼,张姨娘自尽”一事,仿若就成了过往云烟,整个陈家都无人再谈起了。当然,此事至始至终都没有被传到陈家外头。 经过二夫人这一番“腥风血雨”,现如今,二房一下就变得人手奇缺,有些位置是许多人挣破头皮也要进来的。一时间,二夫人身边的钟妈妈成了整个陈家炙手可热的人物,多少人巴结她送钱到她面前求她在二夫人那里说点好话,好让自己的女儿或是亲戚什么的,能在二房里拿个好差事。 钟妈妈全都一一回了二夫人。 二月二十五。天气回暖。 二夫人脱了那织锦云纹袄子,懒懒地斜靠在榻上。她的面前,是一份拟好的下人花名册,以及,满满的一盘子银两。 钟妈妈规规矩矩垂手立在一边。 二夫人挑着眉眼斜看着她,笑道:“可把妈妈你给吃饱了。” 钟妈妈笑:“这不都把钱放到夫人面前了?” 二夫人随手在钟妈妈交过来的钱财里拿起一块银锭子,掂了掂,笑道:“可别告诉我都在这儿了,妈妈你就没自个儿留下一点?” 钟妈妈笑着低下了头:“这不夫人仁慈嘛!”若没有二夫人的默许,钟妈妈哪会这么光明正大的给自己留钱。 二夫人眉眼弯了起来:“妈妈你这是往我脸上贴金了。说起来,这是还都是妈妈的功劳呢!”二夫人指的是,若不是钟妈妈偶尔一日在她面前提起,族里有个和她平辈的年轻小哥,在去年祭祀的时候,两只眼睛总滴溜溜地朝漂亮小媳妇身上瞟,她还真想不到要用这招呢! 二夫人冷笑道:“想不到只给他们个机会,他们就好上了,真是干柴烈火!”想当初,她不过是让她的表弟把那年轻人约去安元寺,然后来个不期而遇而已。“离了男人就活不得的贱人,活该落得如此下场!”二夫人重重地啐了一口。“早看出她是个没皮没脸的骚货!偏老夫人还把她送给老爷。我知道她就是看不得老爷对我好!但她就不怕那骚货把老爷给带坏了?!还好我们老爷是个知轻重的,不过被那骚货勾走了些时日,后来自己悟了,把心思放回在读书上,否则,哼!” 二夫人对老夫人的不满与鄙视溢于言表。 钟妈妈不好搭话,只垂头不语。 却听二夫人突然问道:“那陈永涟家现今如何了?他娘还是要告吗?” 陈永涟就是那个因在安元寺和二夫人她们不期而遇之后,就同张菊儿勾搭上的年轻族人。才在张菊儿被勒死的当日下午,他就被愤怒的陈家家长,陈氏族长,陈代平给令人活活打死了。 把他打死之后,陈代平亲自去了陈永涟的家。陈永涟家住城东,家境并不富裕。陈代平告知他爹,陈永涟偷入陈家盗窃,已被打死。他娘当场就昏了过去。 虽说一族族长权力颇大,但也不能在家私设公堂把人给打死,怎么说都该召集族中德高望重的几位长辈一齐进行审问,之后才能判罪。因此,那陈永涟家人不服,特别是他娘,直嚷着要去告官。但是,这河阳县里,连县令大人都要让陈家族长几分,告官能告到哪里去。 二夫人满脸漫不经心,她曾讽刺那陈永涟之母:“难不成她还能进京告御状去?” 而这个时候,听到二夫人又问起这个,钟妈妈得意地回道:“回夫人,不告了。处处碰壁,她还能往哪告?!老太爷派人送了一百两银子过去,他爹收了银子,这事就这样算了。” 二夫人笑着接过丫鬟春草递过来的茶,小抿了两口,道:“一百两还是多了,照我说啊!这一分也给不得!奸夫淫*妇,自古都只有杀了的份!” 钟妈妈只笑着,不语。 然后二夫人换了话题:“说回来,这都二十五了。老爷那边也该放榜了吧!”说着,她双手合掌,冲着西天方向拜了拜,虔诚道,“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永义一举高中!” 阳光普照大地,暖阳伴着清风,在这四四方方,抬头只能看到一块天空的院子里,真如神佛临世,好像把连日的阴霾都一扫而空。 就在二夫人开始着手审核那钟妈妈拟好的新进下人名单时,陈初兰这边,迎来了多日不见的大姐姐和二姐姐。 陈家大房大女名叫陈初燕,她出生的时候,刚好大夫人屋子檐下一只春燕驻窝产下了几只小燕子。于是,陈代平就为他的第一个孙女取名为“初燕”,这以后,陈家的姑娘们,就都随了这个“初”字。 二姑娘叫做陈初夏,如名所示,她生于夏天。 陈初燕长了陈初兰四岁,今年九岁,这个月初三才过了生日。而陈初夏七岁。 说起来,陈初兰对这两位堂姐倒是挺喜欢的。她们两个都是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长得颇为可人,而且性子也好。陈初燕落落大方,为人体贴,小小年纪就有了做大姐的自觉。陈初夏天生开朗,纵有什么不高兴的,来的开但去的也快,是家里公认的开心果儿。 陈初兰和这两位堂姐关系挺好,处得不错。 但见这两位姐儿,一个身形高些,穿着翠绿色的绣蝶袄子,静静地站着。而另一个,身形有点胖,才一进门就跑到陈初兰面前,伸出手去轻轻扯着陈初兰的脸,弯着眼睛笑道:“四妹妹,几日不见,你倒胖了不少。” 自张姨娘那件事后,十几日来,二房的人就没出过她们的院子。当然,大房的人也别想进来。现在陈初燕、陈初夏可以过来,就说明,二夫人是彻底把这件事给解决好了。 陈初兰不甘示弱地也去捏了捏陈初夏的脸蛋:“二姐姐你才又胖了,瞧瞧,都是肉。” 陈初夏大笑,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呵,就扑过去呵起陈初兰的痒痒。陈初兰笑躲。一时间,两人银铃般的笑声在屋中回荡。 陈初燕看着笑了笑,却很快地走上前去,说道:“好了,别闹了,我们可是来看三妹妹的。” 陈初雪高烧好后,又突然病倒,头晕咳嗽,然后吃什么吐什么,直到这几日才好了些。 陈初兰便赶忙躲到陈初燕的身后:“大姐姐,你看到的,是二姐姐要弄我的。” 陈初夏却立马嘟起了嘴,跺了跺脚,低低地抱怨道:“谁是过来看她的啊!” 陈初夏和陈初雪不对付。最开始出于什么缘由是不得而知了,估计连陈初夏自己都说不清楚。她只道自己和陈初雪积怨已深。“那个讨厌的家伙和她姨娘一样讨厌!”陈初夏如是说,“不过就是一个丫鬟的女儿,我呸!”当然,这句话她没在陈初兰面前说过,因为,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她的姐姐,陈初燕提醒她,陈初兰也是一个丫鬟的女儿。 此刻,陈初夏双手抓着衣角,两只脚蹭啊蹭的,一连不情愿的模样,显然根本就不想去看那陈初雪。 陈初燕一把拉过她,牵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四妹妹,”她向陈初兰问道,“三妹妹现在住林姨娘那吧?” 陈初兰点了点头。 本来按照二夫人的安排,在陈初兰的隔壁整理出了一间空房给陈初雪当闺房,可是,陈初雪病了,林红娟就让陈初雪去了她的屋里,这样她也好照顾她。 陈初燕拉着及其不乐意的陈初夏,在陈初兰的陪同下,向林红娟的屋子走去。 林红娟住得并不远,就在西面,隔了三间房,走过一道廊就到了。 林红娟被二夫人派去做事情。陈初雪在丫鬟的陪伴下呆在屋里。 陈初兰她们进去的时候,她正偎在床头,由着丫鬟喂她八宝粥。 由于陈初雪的奶娘和贴身丫鬟一并被二夫人遣了出去,而新人又尚未到来,现在的陈初雪身边是没有自己人的。目前伺候她的春桃和海棠是林红娟屋里打端水打茶的小丫鬟,两人都才十岁而已。 一见到陈初燕一行人,陈初雪眼睛一下亮了。 “三妹妹,身子可好?”陈初燕笑盈盈走了过去,开口问道。 陈初雪的眼眶里渐渐地闪现了泪花,她说道:“承蒙大姐姐关心,好多了。每日四妹妹都会过来和我作陪,想不到,今天大家居然一起过来了……”她强撑着想要坐起来,陈初燕赶忙制止了她。 因为生病,陈初雪面色白得不太好看,但是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再配以她原本就拥有的可人容貌,怎能叫人不心生疼惜。 往日的神采奕奕消失殆尽,特别是那神情中,好像带着一丝丝希望大家莫要丢弃她的祈愿,这,哪里还是以前那个陈初雪?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8章 第8章 见着陈初雪这副模样。陈初燕一阵心疼,竟连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她捏了捏陈初雪细细的胳膊:“才不到一个月,三妹妹怎得瘦成这样了?” 陈初雪脸上现出落寂。她垂眼,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 陈初兰跟在陈初燕后头,挨着她坐了下来。可那陈初夏却将头撇去了一边,只斜着眼偷偷瞄着那陈初雪,她连坐都不愿坐,站在她姐姐身边,一副随时准备离开的模样。 陈初燕做足了大姐的样子,她宽慰陈初雪,要她好生养病,说待她病好了,就可以和她们一起去到园子里玩耍。 “园子里的桃花快开了。”陈初燕如是说。 陈初雪听了,嘴角微微扬起,神情终于愉悦开来,她回忆起去年桃花盛开的美景,说道:“那时,祖母还在园子里办了个桃花宴呢!” “是啊。”陈初燕笑了,她说道:“那时那些来我们府上的众位夫人小姐们都说三妹妹你人比花娇,人比花俏呢!”彼时五岁的陈初雪被张菊儿打扮得就像花中的精灵一般,粉嫩漂亮得令人舍不得将视线从她身上离开。 陈初兰坐在一边配合地笑着,但她可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去年桃花宴,因陈初雪太入那些夫人小姐们的眼了,惹得二夫人大发雷霆,回来就把她的亲娘林红娟给臭骂了一顿,说:“论模样四姑娘又不是比不得三姑娘,你是怎么给四姑娘打扮的?!好好一个陈家小姐,被你弄得像小门小户出来的小丫头,丢尽我们陈家的脸!” 这可真大大冤枉了林红娟。林红娟何曾不想要好好打扮陈初兰,可陈初兰虽瞧着脸蛋也挺可爱的,但那一头还没长齐的黄毛比起陈初雪来可差得远了。陈初雪都可以留头扎小辫了子,陈初兰却稀稀的头发揪不成一撮。 说实话,陈初雪确实是陈家四个姑娘中,最漂亮的一个。 因着那场让陈初雪风头尽出的桃花宴,张菊儿更是趾高气扬了。——陈初雪本就在长辈面前乖巧可爱,又在那日给老夫人长了脸,老夫人更是喜欢她了。 而张菊儿,她原就是老夫人身边的人,是老夫人送予二老爷的,光是冲着这一点,她就自觉比那林红娟高人一等,本就处处想法设法为难林红娟,自那之后,她更是逮到机会就给林红娟设绊子,当然了,二夫人她是不敢惹,但面对着同是由丫鬟抬成妾的林红娟,她对付起来可从来没手软过。 而在那之后,陈初兰也更多次地被陈初雪挑衅过。 虽说小孩忘性快。但陈初兰瞥眼瞧向那靠坐在床头的陈初雪,只见她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似乎更白了,身形僵了僵,显然往日自己和亲娘在那风头大出的桃花宴后做过些什么,她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因着陈初燕的那句夸奖,她唯恐他人不悦。这个所谓的“他人”,当然指的就是陈初兰。 陈初雪双目飞快地在陈初兰身上扫了一下,略为尴尬,然后稍顿片刻,她垂下头,低低地说道:“大姐姐说笑了,我哪就好看了?” 一直站着毫不掩饰不耐烦情绪的陈初夏,突然“哼哧”一声,就笑了,满满的全是讽刺。 陈初雪的头垂得更低了。 陈初燕有点指责地撇了她妹妹一眼,然后笑对陈初雪说道:“现在你是病了,等你病好了,肯定又是我们最最好看的三妹妹。”说着,还伸出手去轻轻捏了捏陈初雪的小脸蛋。 陈初燕分明就是曲解陈初雪的意思,用意缓解她的尴尬,她可没想到她一句本想让她开心的话,居然会令她难堪。原来的陈初雪,可是最高兴别人称赞她好看的。 陈初雪不说话了。 毕竟还是孩子,再怎么样,也无法完全掩盖自己情绪。失落,痛楚,全部涌现在她的脸上。或许,还有一丝怨恨? 陈初兰看着陈初雪,心想,她大约是怨恨她的亲娘吧! 暖屋里的时间过得很快。陈初燕同陈初雪及陈初兰说着这些日子来,大房那边发生的事情,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而关于二房这边的大事——前院遭贼,张姨娘自尽一事,陈初燕却极有默契地一字不问。当然了,那陈初夏至始至终都一言不发,根本就懒得同那陈初雪讲话。 最后,陈初燕告知说,她的娘亲大概要等二叔考试归来后,再聘请新的西席了(原来教导她们四姐妹的西席年前就请辞归家了),倒是教刺绣的绣娘还是原来的那个,过两日她们就可以过去上课。 然后,她拉着陈初夏,向陈初雪告辞,安慰说她们会经常来看她。 陈初兰送她们出门。 丫鬟海棠掀起门帘。三人陆续跨过门槛,走了出去。 外边的阳光依旧灿烂,晃得人眼睛有些睁不开。 陈初夏双手遮在额前,挡着刺眼的阳光,她重重地吐了口气:“憋死我了!一屋子的药味!” 陈初燕一把抓过她的手,然后牵着她,几乎是用拖的,快步把她拖离陈初雪所在的房子。 陈初兰迈着穿着笨重棉裤的小短腿,紧紧跟上。 陈初燕确定陈初雪听不见了,才一指点上陈初夏的额头,如同大人一样地教训道:“真是个没良心的小蹄子!她可是你妹妹!” “呸!”梳着两条小辫的陈初夏大眼一瞪,圆嘟嘟的小脸蛋涨得通红,“什么劳子的妹妹!我才没那个妹妹!” 陈初燕居高临下地瞪着她:“没瞧人有多可怜吗?你居然还那模样。偏让她难受不成?!” 陈初夏梗着脖子叫道:“哪可怜了?我怎瞧不出可怜了?她那叫可怜的话,全天下可怜人不知有多少去!”说着,就把视线转向边上站着的陈初兰,“四妹妹!” “啊?”陈初兰本是静静地瞧着她们姐妹俩吵嘴,想不到这陈初夏会突然叫她。 只见陈初夏两步走到她身边,把她拉到她姐姐面前,道:“真正可怜人在这呐!” “什么?”陈初燕一愣。 陈初兰也呆掉了,她莫名其妙地看着陈初夏,不解她为何这么说。 陈初夏揉了揉陈初兰的小脑袋,为她打抱不平道:“平日就是四妹妹被欺负,现今,那个讨厌鬼没姨娘了,病了,怎的,凭什么就把四妹妹的姨娘给霸占了去,四妹妹多可怜,和那个讨厌鬼住一个院里便算了,连姨娘都要让给她!” 这番话一说出来,陈初燕顿时哭笑不得。陈初兰则干笑了两声。 陈初夏接着哼道:“再说了,她那姨娘是怎么没的,当大家伙儿都是傻的啊!” “陈初夏!”一听她这句话,陈初燕立马怒了,竟连名带姓地喝止了她。 陈初兰看看陈初燕,又看看陈初夏。是了,虽然年幼,但这两姐妹可是处在什么环境中的人!就算下人们被禁言不让讨论张菊儿那事,可她们的娘,因为这个事情在二房这边失去了所有人手的大夫人,怎会不愤恨地痛声大骂?她们怎会真的对这件事情的真相一无所知? 陈初燕对陈初夏说道:“你少讲那些有的没的,忘了娘是怎么讲的?仔细被祖父祖母听到,剥了你的皮!” 陈初夏头一扭,脚一跺,重重地“哼”了一声。但很快地,她就反驳道:“那娘讲,不要理那三丫头了,你怎么不听?” 陈初燕瞪着她道:“她是妹妹!娘那是气话!你怎么不说爹讲的,手足间要互亲互爱!” 陈初夏根本就没理会她的那个“手足论”,而是牵起陈初兰的手,道:“四妹妹才叫倒了霉运呢!好好的,姨娘就被抢了去!”接着,她对陈初兰提醒道,“四妹妹,你年纪小,没什么心眼,我告诉你啊,莫叫那讨厌鬼给骗了去,瞧她现在那副可怜样,装的,全是装的!” “陈初夏!”陈初燕这回可真的没好气了,再一次连名带姓地叫道。接着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够了!我们回去!” 陈初兰道:“我送姐姐们。” 走到院子大门口,陈初燕不让她送了,说道:“回去吧,四妹妹,真怕二妹妹这张嘴再蹦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她刚才讲的,你可莫听。” 陈初夏的嘴被陈初燕给用手捂着。陈初夏瞪着大眼生气地瞧着她的姐姐。 陈初兰笑道:“放心啦,大姐姐,方才二姐姐讲的那些我可都没听懂。”陈初兰装傻。反正她才五岁。从小到大都给人一种听话文静的感觉。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 陈初燕笑着点了点头。 陈初夏则急得想让陈初兰赶快开窍,她挣脱开陈初燕的手,说道:“四妹妹,我是怕你吃亏……” 结果,话没说完,就被陈初燕给急匆匆地拉走了。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木门之后。 阳光洒在年前才重上了一遍的朱漆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陈初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嘴角勾起了无奈的笑容。 若说陈初兰是个普通的孩子,无需陈初夏方才的提醒,恐怕早在她的亲娘把陈初雪接到自己屋去照顾的时候,她心里就会别扭起来,感到不舒服了。 但是,陈初兰年仅五岁的身体里实则装了个已经成年的灵魂。她怎会不知她亲娘的难处? 她的亲娘可怜那陈初雪,甚至有可能对她感到抱歉——毕竟她知晓张菊儿钻进了二夫人的套子,却没有去提醒她——但她的亲娘怎可能真的把陈初雪看得比她还重? 或许今后她的亲娘会对陈初雪好一点:比如有好衣服先给陈初雪什么的,但那也说明不了陈初雪就代替了陈初兰的位置。她亲娘现在的处境就如一个后娘,做得再好都是应该的,但倘若有一丝丝的疏忽,都会被人给骂死。 对陈初雪好,其实就是对她陈初兰好! 不能被人挑出错误。否则,她的亲娘若出了什么事,她陈初兰可就不好过了! 陈初兰一直是个让人放心的孩子。 她的亲娘这些日子来尽心尽力地照顾着陈初雪,很少有顾及到陈初兰。等到她有空过来满脸歉疚地抱住陈初兰,说“姨娘对不起四姑娘”的时候,陈初兰反而会反过去安慰她,说“我知道姨娘为难,可三姐姐病着,姨娘总不能放着她不顾?”弄得她的亲娘转过身去就偷偷抹泪。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懂事,反而让她亲娘更为内疚,她亲娘才抹起泪来。 但说起来,陈初兰也不是圣人。就算那陈初雪再可怜,她也和陈初夏一样,真心不喜陈初雪,可偏偏今后要跟她同一院中生活了。 真是让人心烦得很哪! 陈初兰偏着头,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好一会儿后,才对着后头三步之远的柳芽说道:“柳芽,回屋了!” “哎!”柳芽大声应道,这才哒哒哒地跑了过来。之前大姑娘和二姑娘在,她不能离她们太近。 却是才跑到陈初兰身边,一个身影就从门外窜了进来,刚好撞到柳芽,柳芽被撞倒在地,摔了个倒仰。 陈初兰唬了一大跳,却是她还来不及惊叫,那个身影就骂开了:“没长眼睛的死丫头!怎么走路的?!” 这熟悉的声音! 陈初兰的眉头立时就皱了起来,她极为不悦:“章妈妈!” 原来匆匆的来人是陈初兰的那个奶娘! 章妈妈本是冲着柳芽大骂的,但听陈初兰一喝,她浑身一震,这时才注意到,边上还站着小小的四姑娘。 令陈初兰意外的是,这章妈妈一见到她,居然眼睛亮了起来,接着,猛地拍起大腿哭天抢地起来:“姑娘啊!你在这可是太好了!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9章 第9章 “做主?”陈初兰都还没反应过来,被撞翻在地的柳芽倒先一个骨碌地爬了起来,好奇心战胜了一切,睁大眼睛瞧着那章妈妈,“要姑娘给妈妈做什么主啊?” 原来这章妈妈是奔回院子找林姨娘的。但既然遇见了陈初兰,她就打算先从陈初兰这里下手,指望这陈初兰能帮她到林姨娘那里去撒撒娇,好好说上一说。 章妈妈掏出帕子,挤出几滴泪,一边擦拭一边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道来。从她那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混帐男人开始讲,直讲到她不得已让自己的幺女卖了身进了这陈府。“我那夏香啊,虽说今年才八岁,但生得是小巧可人,聪明伶俐。”章妈妈不忘狠命地夸奖自己的女儿几句。 陈初兰听了,面上虽不显,但心里已经开始“呵呵”了。这个章妈妈!因奶了她,被陈家好生供着,吃的穿的都不用愁了,甚至还有余钱穿金戴银!这就开始把主意打到自己女儿身上来了。为了多弄些银两,居然宁可让自己的女儿进来做个任人打骂的奴仆! 章妈妈喋喋不休地讲个不停,到最后,开始大哭起来:“夏香进是进来了,可我本想让她随我一同伺候四姑娘你的,谁曾想,谁曾想,夫人竟把她给了三姑娘啊!” 陈初兰差点破功,险些“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 章妈妈原就不希望林姨娘把陈初雪接过来养,怕的是因了陈初雪一人,让整个后院都被上头的主子们厌恶。若整个后院都被厌恶上了,她的利益自然会少掉许多。陈初雪于她而言,就如瘟神。而今,她的女儿却要被派到这个瘟神身边做事了! 陈初兰眯起眼睛,看起来很为这个消息高兴似的。“妈妈,”她说道,“三姐姐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你的夏香去了三姐姐那里,肯定是做她的贴身丫鬟的。这贴身丫鬟可不是一般丫鬟能比的,至少也是三等。”她瞧向柳芽,“柳芽是家生子,四岁开始在我们院里做事,直到年前才被姨娘看中,央了夫人放进我屋子,现在也才是四等。” 柳芽点头,表示她家姑娘说得完全正确。 章妈妈苦着一张脸:“我倒宁愿她去姑娘屋里做个端茶倒水的四等丫鬟。” 陈初兰听了,巴眨起眼睛,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陈初兰装傻的功夫从来都是一等一的。 章妈妈一跺脚:“罢了罢了,说了姑娘你也不懂。”接着她摆出一副哄孩子的样子,对陈初兰说道,“姑娘,看在妈妈对你好的份上,你去央了姨娘,求她到夫人那边求情,就说你很喜欢我那夏香,想把夏香放你屋里。” 结果陈初兰歪着脑袋道:“我根本就没见过夏香啊!” 章妈妈一口老血就堵了上来。她那表情,摆明了就是说,都是同一个爹,怎么那张贱人生的就比她家姑娘聪明伶俐得多! 陈初兰则不想跟她废话了,她请章妈妈到她屋里坐去:“妈妈是回来找姨娘的吧?姨娘才一个时辰前就被母亲叫去大伯母那了。要不妈妈到我屋里坐坐?叫柳芽泡上热茶,边吃边等姨娘回来?” 章妈妈一脸便结相。她张了张嘴,大概还想哄陈初兰在林姨娘那边替她讲话。 陈初兰才见她一张嘴,就紧接着说道:“妈妈,让柳芽送你去我屋里吧!我可要再去瞧瞧三姐姐,说好今天一整日都要陪她讲话的。”这说着,就对那柳芽命道:“送妈妈去我屋里,可得好茶好水伺候着!” 柳芽应下。 陈初兰便一个人就要朝陈初雪那边过去。 就见到那章妈妈狠狠一跺脚,怨声道:“罢了罢了,我去大房那等着姨娘吧!”可见章妈妈是有多怕她女儿的这件事被定下来。 章妈妈闪身出了大门,很快就不见了,就跟火烧了眉毛似的,一刻都等不得。 陈初兰嘴角勾起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笑。 柳芽则长吐了口气:“还好,还好!奴婢还真怕伺候这个祖宗!” 陈初兰偏着头看着那柳芽:“祖宗?” 柳芽语塞,躲开陈初兰的视线:“恩……章妈妈怎么说也是姑娘的奶娘嘛!” 陈初兰轻哼一声:“所以她就是祖宗了?柳芽,”她撇了她一眼,“别忘了上回我是怎么跟你讲的,章妈妈不过给了我几口奶吃罢了,可没说她就能爬到我头上来。你是我的丫鬟,可得听我的!” 上回柳芽被章妈妈赶着去弄热水泡茶,事后被陈初兰好好地“教育”了一番。 柳芽做事沉稳,相对同龄的孩子来说,算是比较成熟的。但她太老实了!比如说,这老实到,方才被章妈妈那样撞倒在地,都没想到要去吭一声。——而正是因为柳芽如此老实,二夫人才会同意将柳芽放进陈初兰屋里! 柳芽听着陈初兰的话,连连点头:“是!奴婢只听姑娘的。姑娘叫奴婢伺候章妈妈,奴婢就去伺候,姑娘没叫奴婢伺候,奴婢就不伺候!” 陈初兰听了,轻轻地笑了两声:“好嘛,你记得就好。” 这个时候,太阳已经快爬到头顶,大抵去提膳盒篮子的丫鬟也该回来了。 “还去三姑娘那吗?”柳芽问道。 陈初兰望天:“不了,吃过饭再说吧!三姐姐也要歇息的。” 于是,二人回去自己屋中。 不过多时,送膳食的丫鬟来了。柳芽接过食篮,转身走进屋去。“杏子姐姐怎么还没回来?”她不解道。早上杏子拿了花样出门,说是要到夫人那里找红霞姐姐,请她帮忙挑选一个,准备拿来做一双鞋子给姑娘生辰时穿。 陈初兰也很奇怪,按说杏子早该回来伺候她吃饭了。 不但如此,林姨娘和翠儿也一直没个消息。若说,她们不回院里吃饭,也会派个人回来说一声的。 陈初兰蹙起眉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好。 柳芽已经为她布置好碗筷了。 在陈初雪还没来她们后院的时候,陈初兰都是去林姨娘屋里,和她一起吃饭的。但自陈初雪来了后,因她总是病着,林姨娘干脆就让陈初兰在自己屋里吃,她则陪着陈初雪一起。 这近二十日下来,陈初兰倒也习惯了。 只是今日,有点味同嚼蜡。 陈初兰将碗筷一放。“柳芽,”她命道,“等你用过饭后,去夫人院里瞧瞧,看杏子到底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回来,还有,瞧瞧姨娘和翠儿是不是也在夫人那里。” 柳芽干脆地应下。 却想不到,在饭后,柳芽才刚出门,那章妈妈就来了。 算起来,距离她们先前和章妈妈分别,不过一个时辰而已。 “妈妈,”在门口和章妈妈撞了个满怀的柳芽先是讶然,继而笑了起来,“您还是过来了啊?” 章妈妈却没理她,心急如焚地一掀门帘,就走了进去。 章妈妈才一进来,陈初兰就迎了过去,早就听到柳芽在外头的声音了,她很想知道这章妈妈是找着了她的姨娘没有? “妈妈,坐。”陈初兰给她让座。 却是未待她问起她的姨娘现在在哪里,那章妈妈突然就哭天抢地起来:“姑娘啊,我的姑娘啊!” 本欲去寻那杏子和林姨娘的柳芽,脚才迈出一步,就被吓了回来。她想了想,还是掀开门帘走回屋内。 但见那章妈妈并非坐在椅上,反而蹲在陈初兰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抓住陈初兰的手就是不放。“我可怜的姑娘啊!”她嚎道,“这好端端的,伺候你多年的人就没了。” 陈初兰一听,两耳轰隆就是一响,瞬间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幸而章妈妈死抓着她,她才没摔倒在地。“妈妈,你说什么?”陈初兰的声音都抖得不能自已,“杏子……杏子她怎么了?” 柳芽也傻了,继而“扑通”一声跌坐在地,“杏子姐姐……杏子姐姐她、她死了?”那泪,就这样流了下来。 却是柳芽的痛哭还没开始,章妈妈就恶狠狠地扭头,用力地瞪了她一眼。“呸呸呸!”她连呸三口,“你说谁死了?!真是晦气!” 这简直跟从在云上行走,突然踩空,正以为就此完蛋,却踏到了实地一样,那一颗心大起大落得几乎令人窒息。好半晌,陈初兰才觉得缓过气了:“杏子姐姐没死?那妈妈你怎么说……” 章妈妈转向陈初兰,变脸般地瞬间又成了哭脸,她继续哭道:“杏子是没死,但给夫人卖了!才打了一顿找了人牙子给拖出府去。” “什么?!”陈初兰瞪大眼睛。 而柳芽,不过片刻而已,才刚刚胎死腹中的痛哭一下就死而复生。“哇——杏子姐姐——”她瞬间成了泪人。 陈初兰捂脸,强忍不住的泪水也落了下来:“为……为什么?” “咳!”章妈妈道,“听说是在大少爷面前乱讲话,夫人大怒。”却是说完,她企盼的双眼看向陈初兰,“可怜的姑娘,这没了一个贴心人该怎么办啊!” 陈初兰心烦意乱,虽明白章妈妈的心思却不想回应她,她问道:“姨娘呢?她在夫人那儿吗?” 章妈妈道:“我前头见着姨娘,姨娘本是要同我一齐回来的,却想不到半路上被夫人派人给叫了去。我偷去打听,才知道原是为了杏子的事。”说着,她还轻轻摇了摇头,像是为杏子感到遗憾。 陈初兰的脑袋就像爆炸了一样。太突然了!太突然了!就这么莫名的,杏子就被卖了,连个征兆,不,应该说连个消息都没有,她就被卖了! 陈初兰推开章妈妈的手,抱住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为什么?她根本不能接受! 杏子作为她的贴身丫鬟已有四年,早在她呀呀学步的时候,就开始照顾她。对她来说,杏子就是一个贴心的姐姐,存在在她的世界里。现在,不过眨眼般的功夫,就有人告诉她杏子不在她身边了,被卖到其它不知饱暖的地方去!这怎么可能?! 柳芽的大哭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陈初兰终于一屁股跌坐在地,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她在想,杏子究竟跟她那六岁的大哥说了什么,竟会让二夫人如此震怒。难道是……张姨娘通奸的事? 却是这么一想,她马上否定了。杏子连张姨娘是否通奸都不确定,怎么会到处乱讲,何况,杏子并不是那种守不话的人。 难道说,杏子被陷害了? 陈初兰的拳头紧紧地捏了起来。 而就在陈初兰心烦意乱,胡猜乱想的时候,章妈妈一直在她面前不停地说着:“我同姨娘说了,姨娘讲啊,只要姑娘你愿意就好,姑娘你若愿意把夏香放你屋里,姨娘就会同夫人说去,她说,只不过一个丫鬟而已,夫人会应允的。”章妈妈说着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先前装出来的哭相全没了。杏子没了,对她来说,可真是天大的好事!陈初兰屋里恰恰这时少了个人,补上来的,除了她女儿,还可以有谁? 却是章妈妈口干舌燥地讲了许久,陈初兰也没个反应。 到后来,章妈妈终于受不了地站起来,不再面对面地和陈初兰说话了。章妈妈长吐口气,说:“好了,我的姑娘!不就是个丫鬟么?没得这样哭丧着脸!你是堂堂陈家小姐,要什么样的丫鬟没有!我说啊,夏香就是个极好的。行了,就这样定了!我同姨娘讲去,就说姑娘你中意夏香,愿意夏香放在屋里做事。”话说完后,她就打算向屋外走去。 陈初兰又不是个死的,虽沉浸在杏子被卖一事,心里难受,但章妈妈自顾自说的话,她可听得一清二楚。却是在她非常不悦,即将开口驳斥她的时候,门帘呼啦一下被掀开,翠儿那张愤怒的面容出现在门口。“章妈妈!”嘴厉的翠儿张口就骂,“你哪只耳朵听见姑娘要你家夏香了?!还有,杏子的事轮不到你嘴碎!妈妈慢走!” 门帘大开,翠儿逐客。 “你!”章妈妈大怒,立时就要反骂回去,却是林姨娘纤细若柳的身子出现在眼前。 原这翠儿是和林姨娘一起回来的。 章妈妈的厚脸皮腾地全红了,她拘谨起来。 林姨娘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竟见她左半边脸肿得老高,显然挨了狠狠一巴掌。 “出去!”林姨娘冲着章妈妈不带什么感情地道。 章妈妈咽了咽口水,一溜烟地小跑,跨过门槛,出了门去。 林姨娘有如用尽了一辈子力气那般,瘫坐椅子上。好半晌,在陈初兰关切担忧的眼光中,扯出一个笑容,道:“姑娘,我们得在我们这后院里待到老爷回来了!”大概是怕陈初兰没听明白,她又添了一句:“哪儿也不许去。” 这竟是她们被二夫人软禁了?! 陈初兰怔怔地看着她的姨娘,然后伸出手去,摸上她那肿得老高的半边脸:“姨娘,疼吗?” 林姨娘一愣,接着抬起手来,把陈初兰的手拿了下去,脸扭到了一边,声音有点哽咽:“没事的,姑娘,姨娘不疼。” 陈初兰瞧着她的姨娘,嘴巴张了张,好一会儿才吃力地问出:“姨娘,杏子她……” “杏子做错事,被夫人赶出去了。”林姨娘只简单地这样回答,许是太了解她的女儿了,知道她不会哭闹,就直接将事实告诉了她,“杏子不会回来了。” 但是,也仅此而已,具体杏子做错了什么,是否真如章妈妈所说,她在大少爷面前乱说话,却是林姨娘无论如何再也不肯深讲了。 陈初兰默然。她猜测,林姨娘定是向夫人求情,结果惹恼了夫人,一并怪罪到她头上,然后就打了她,将她给软禁了。 却是陈初兰仅猜中了一半而已。事实是,无需林姨娘向夫人求情,夫人就已经因为杏子一事恼了她。抽她一巴掌,关了她,是叫她好好反省,说若是她院里的下人再到少爷面前去嚼舌根,她就不单单是被关禁闭这么简单了! 陈初兰的眼睛红红的。但真的乖乖地没有去哭闹。乖巧得让人心疼。 林姨娘抱过她,安慰道:“姑娘莫伤心,姨娘再给你找个好的。” 陈初兰好半天才咬着唇点了点头。却是林姨娘她们看不到,她的拳头拽得死死的,嫩嫩的掌心被指甲抠得红了一块! 想也知道,杏子的事肯定也会被二夫人禁言,就算她能够出这院子,也打听不到什么,而时间一长,过去也便过去了。但陈初兰心有不甘,没得到当事人的亲口承认,她死也不相信杏子会随便到她大哥面前去乱嚼舌根。但是,杏子已经被卖掉了,那么,唯一的当事人就只有她那大了她十一个月的大哥。 陈初兰暗下决心。等她父亲赶考回来,她出了这院子,非得寻了她大哥去问个明白! 这一天阳光灿烂。但对陈初兰而言,却是自张姨娘通奸事发之后,最最恶劣的一天。阳光恍如泯灭,照不进她的世界。 林姨娘还是去照顾陈初雪了,毕竟那孩子还在病着。 而陈初兰,屋里少了杏子,林姨娘便将翠儿派了过来,让她照顾陈初兰。 再说那章妈妈,她因林姨娘被夫人恼了,知道林姨娘已经不可能去帮她把夏香要到陈初兰的屋子,顿时气了个倒仰。本兴奋于杏子犯错被卖的她,接连几天都将那杏子骂得狗血淋头,说她要死怎么不自己一个人去死,反而把别人给害了。总之,她将夏香的不幸,全部归罪到杏子身上。 无奈的她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去了陈初雪的屋子! 但她还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到陈初兰这里,希望她能有朝一日在夫人不恼那林姨娘的时候,去让林姨娘求了夫人,把夏香给要过来。 陈初兰就当她在放屁,随她把自家的夏香夸得天花乱坠,偏就没理她。 而那夏香,自进了陈府后,因重了陈初夏的“夏”字,便改了名,唤作荷香。她的长相随了章妈妈,身上骨架略大,并不是章妈妈所夸的“小巧可人”。不过做事倒勤快,话不多,性子上跟那章妈妈简直是南辕北辙。只是小丫头年纪尚小,藏不住心事。 “荷香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了。她不喜三姑娘,想到四姑娘屋里去。三姑娘也真变了,若在从前,哪管她三七二十一,直接照面就打过去,可如今,竟甘愿让自己的丫鬟‘身在曹营心在汉’。” “说的倒是。不过荷香也真勤快,为人不错。跟章妈妈完全两样,原还想,章妈妈的女儿会跟她一个德行呢!” “嗤,章妈妈那叫蠢!虽说三姑娘现在遭了殃,但呆在四姑娘那儿真就好?” 这天是三月初二,昨日京城的喜讯终于传来,说是二老爷陈永义过了会试,正一心准备那三月十五的殿试。陈府上下举家欢腾。 迄今距杏子被卖那天不过七日而已,陈初兰被此事所伤,就算她父亲在那入仕之路上又前进了一大步,她还是没觉得有多大欣喜。 今日,她原是要去林姨娘屋里的。却想不到在拐角的小厢房外,听到两个丫鬟在里边说话。她们其中一个是林姨娘屋里负责端茶倒水,后来暂时被派去照顾陈初雪的春桃。想来是因荷香来了,春桃就得了空闲歇了下来。 只听那春桃道:“你们都给四姑娘骗了。她哪真就又乖又听话啊!” 陈初兰微微皱了皱眉。 跟在她身边的柳芽则怒了,挥起胳膊就要推门进去。 陈初兰制止了她,并用手指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柳芽便停了下来,乖乖地站立不动。 春桃在里边继续道:“你想想啊,都说四姑娘被三姑娘欺负,可我在后院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到四姑娘真被欺负了?还有,三姑娘被老夫人喜欢——恩,那是以前的事了,但她可被夫人厌恶着呢!而我们四姑娘,你见到有哪个长辈讨厌她的?搞不好,正是她想让夫人不厌恶她,才从没在老夫人面前出风头呢!再说了,府里的姑娘少爷们,哪个不跟四姑娘好?就是那才三岁的三少爷,一见到四姑娘也‘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何曾见过三少爷喊过三姑娘‘姐姐’?好吧,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就是那章妈妈,这几年来,可曾见她在四姑娘面前骗到过好处?偏她是个傻的,真以为四姑娘就是个小孩子,拿颗糖就能哄哄!我告诉你啊,四姑娘可是个人精!别瞧她现在才五岁!精得很呢!小小年纪就是一个人精,若去了她的屋子,真能好过?” “少想些歪门邪道,听话做事就能好过。”陈初兰小手一推,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阳光从洞开的大门射入,屋中一切躲无可躲。 “四姑娘!”骇然的小丫鬟一下跪倒在地,身上穿着粗使丫鬟的服装。 而那春桃,清秀的小脸一片苍白,瞪着一双大眼看着小小的陈初兰迈着大步走了进来。陈初兰扬着头,气势压人地站在她的面前。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0章 第10章 “四、四姑娘……”春桃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她比陈初兰大五岁,但此时此刻,在陈初兰的注视下,她仿佛比陈初兰还显得年幼。 陈初兰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像是个五岁的孩童了。 “你出去。”陈初兰对跪在一边瑟瑟发抖的粗使小丫鬟命道,“要是刚才春桃说的话,有一丁点传到外头去,我就全怪到你头上,告了姨娘,把你赶出府去!” 小丫鬟一张脸刷白,拼命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滚!”陈初兰一喝。 小丫鬟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去。 紧接着,陈初兰令柳芽去门外守着。 柳芽听话地出了去,将门掩上。 门关着,甚至连那扇小小的窗子都被陈初兰给合上了。 光线只透过窗纸照进来,淡淡的,使得这屋里并不甚亮堂。 春桃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她觉得自己完蛋了。 她倒不信四姑娘会把她刚才说的话告到林姨娘那里去,毕竟那番话若被人知道的话,对四姑娘也并无益处——如果四姑娘真如她所说的那样精明得不似个五岁孩童的话。她怕的是,四姑娘日后对她耍手段,陷害她,害她被打被卖…… “你怕我日后故意找你茬儿?让你得了莫须有的罪名被毒打被发卖?”陈初兰一语戳中春桃的心思。 春桃的后背早被冷汗浸湿,现在一听陈初兰这么一说,她先是一震,继而把头磕到了地上,好半晌,才有力气从喉咙里发出声音。只听她低若蚊吟:“四、四姑娘……是奴婢妄言,奴婢错了,求四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放在心上,奴婢今后再也不敢了,求四姑娘放过奴婢吧!” 春桃的恐惧不是装的。她跪趴着,就如面对一个可以掌握她生死的成年人一般,浑身颤抖,几乎要瘫软在地。 陈初兰嘴角扯起一个笑,她说道:“春桃,我才五岁,不是什么大人,所以自然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大量’。” 春桃一下僵住,但不过下一秒,她就拼命磕起头来:“四姑娘,奴婢错了,奴婢真的错了,求姑娘饶了奴婢吧!”说着,就抬起手来要往自己的脸上扇去。 “停。”陈初兰制止了她,道,“谁准你扇自己耳光了?” 春桃怔住,终于看向陈初兰,愣愣的。 却是陈初兰不去说那春桃方才私下议论她的事,而是蹲下来,正对上春桃的眼睛,说道:“春桃,你两年前进府,从洗衣丫头做起,因讨了浣洗院朱妈妈的喜欢,被她推荐进我们后院,本只是个打扫丫鬟的你,一年前又被姨娘看中,姨娘回了夫人,让你进她屋里做个使唤丫鬟。姨娘说你吃苦能干,但我想啊,应该再加个‘有心’才对!若我没猜错的话,当初你被姨娘看中的那个机会,是你自己争取来的吧!恩……你特地每日等在姨娘回屋的路上,盼望终有一日姨娘会用到你?——而确实也功夫不枉苦心人,终究被你给等到了!” 陈初兰说得不紧不慢,细数春桃的过往。 春桃听得震骇无比,寒气从脚底迅速漫起,直达心里。她不敢再直视那陈初兰,又趴到了地上,额头贴向地面,竟是连动都不再动一下了。 陈初兰则盯住她的脑袋,继续说道:“我听说你是被人牙子拐走的,三岁被拐,养到五岁,经手好几次,最后卖进我们府里。你,是想攒钱给自己赎身,然后去寻你的家人吧?” 春桃顿时大震,额头依旧贴地,但那双眼珠子却陡然睁得老大。 陈初兰唇角微扬,勾起一抹浅笑:“这可真是天真傻气的想法!” 春桃双手握了起来,仍然没有抬头,但声音低低地传来,带着不可置信:“姑娘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陈初兰道。却是说完,她轻笑了两声:“整个后院里谁不知道你春桃是个有名的抠门鬼,一个铜板也要从牙缝里死命省下来。人人笑说你是在给自己攒嫁妆,但这可能吗?” 春桃默然。 屋中顿时死寂。 “抬起头来。”陈初兰突然命道。 春桃惨白着脸抬起头。 “既然有此想法,就该抓住每一个机会向上爬,但显而易见你并不想伺候三姐姐,当然,也不想伺候我。那么,你想去伺候谁?” 春桃的双手捏拳捏得手背上青筋好像都要暴起。 “其实你应当知道,任你去伺候谁,你都赎不了身!” 春桃双目赤红,红唇死命地抿着,似乎就这样抿着都能渗出血来。 “府中一等丫鬟拿多少月钱?那点月钱攒上多少年才够赎身?何况,估摸未等你当上一等丫鬟,你就已经到了要配人的年龄了!”陈初兰冷冰冰地说出这个事实。“当然了,或许你会去想些特别的法子,”她接着又哼哧一声说道,“但你也该清楚,那会有多少困难!” 终于,春桃有了回应:“四姑娘到底想说些啥?” 陈初兰笑了,很灿烂的:“到我屋里来,听我的话,好好做事,那么等我拿到你身契那天,就是你自由的那一天!” 陈初兰给了春桃一个很诱人的承诺。按照陈家的规矩,若春桃是陈初兰屋里的丫鬟,那么等到陈初兰出嫁了,春桃必将作为陈初兰的陪嫁丫鬟一同去到夫家,那个时候,她的身契定会被转到陈初兰手上。 也就是说,陈初兰出嫁的时候,就是春桃得到自由的一刻! “姑娘出嫁……”春桃咬着唇轻道:“至少,要十年吧!” “是啊!”陈初兰说,“到时你都二十了!青春苦短,女子多是二八成婚,你若不愿,怕误了……” “不!”却是陈初兰的话都未说完,春桃就将她打断了。她眼神坚定,掷地有声:“奴婢宁愿终身不嫁,也不愿在府中配人!奴婢不愿终身为奴!更不愿奴婢的后人也为奴!” 陈初兰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她,但却开口问道:“既是如此,你迟疑什么,怕我反悔?” 春桃轻轻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奴婢觉得姑娘可信,只是,奴婢能在姑娘屋里呆上那么多年吗?怕是未待姑娘及笄,奴婢就被拉去配人了。” 陈初兰道:“这你不用担心,我既会给你这样的承诺,就必然会保你平安!” 春桃听着陈初兰这话,呆愣了半晌,然后重重地给陈初兰磕了个响头。 显然,春桃用很快的速度分析了利弊,并迅速决定接受陈初兰的提议。 对于这个,陈初兰倒有些意外,她原还准备给春桃两天的思考时间呢!果然是个做事果断坚定的女孩子! 却是陈初兰没有想到的是,她早在对春桃进行一番剖析的时候,就已经把春桃给震住了。春桃原就觉得四姑娘精明得可怕,但没料到她居然还可以如数家珍地把她的情况一一道来,这般想来,或许整个院里的所有人,四姑娘全都了如指掌。而这样的四姑娘,既会对她说出“听话做事就能好过”这句话,并给了她一个承诺,那么与其艰难地自己去寻找路途实现愿望,还不如就这样跟着这个不一般的四姑娘,给自己许下一个有希望的未来。 这接下来,陈初兰告知春桃,她会尽快找林姨娘把她给要过来,但真要把她放进她的屋里,则需要夫人的同意。“等到姨娘不再被禁足了,我就央她跟夫人讲去,”陈初兰这样说道,“而夫人肯定会要求见你的,夫人喜欢老实的丫头,明白吗?”陈初兰提醒道。 聪明的春桃立马会意了:“奴婢明白!” 最后,陈初兰亲自打开了房门,在阳光的沐浴中向外走去。 春桃,看着陈初兰的即要离去,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姑娘,你真是五岁吗?” 陈初兰回头,伸出小小的肉手,手心手背摆给她看,笑得甜甜的,就如所有的五岁孩童那般:“五岁,没错。”眉眼都弯得好似月芽儿了。 后来发生的事就都是陈初兰和春桃说好的那样了。陈初兰找林姨娘撒娇,说她看上了春桃,央她把春桃给她。 而林姨娘自然会答应陈初兰的要求。并说,届时会跟夫人说去,不过一个丫鬟而已,夫人会同意的。 陈初兰要了春桃,柳芽倒惊诧不解了。她私下问陈初兰,为何放一个背地里乱议主子的人进来。陈初兰说,春桃这种人,还是放在自己屋里,她才能放心。 柳芽想了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时光如梭。转眼又是半个多月过去了。 三月十八日。京城那边快马加鞭的消息到了:陈家二老爷陈永义殿试结果出来,二甲第二名,赐进士出身! 终于,陈初兰的父亲金榜题名,要荣归故里了! 和陈家所有的人一样,陈初兰因父亲高中,欢喜自不必说,但不同的是,她同时还长叹一声:“终于,可以出这后院的院门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1章 第11章 陈初兰并没有等太久。这之后,才三月二十七日,她的父亲陈永义就回来了。 当天,陈府内外就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爆竹炸了千响。包括县太爷,这县里乡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了。 喜气与欢腾蔓延至陈府每一处角落,就如这一派美好的春光。 “三姑娘,老爷回来了,你不高兴吗?”却是在陈初兰所处的后院,荷香这个实诚到要不是面貌颇似章妈妈,否则无人会相信她是章妈妈女儿的小丫鬟,皱着眉头看着她的姑娘,很不解地问道。 其时陈初雪正靠坐在床上,边上是过来陪她说话的陈初兰。 陈初兰一听荷香这句话,差点没双手捂住眼睛,不忍心去看那陈初雪。 荷香是新进来的,没见过陈家二老爷。关于这陈家二老爷,自己的父亲,不是陈初兰自夸,真的是风流倜傥,英俊潇洒,那副皮相完全是上天绝好的杰作!不要说他现在是个进士了,就算他只是个碌碌无为的公子哥,光靠着那副皮相,也可以把女人们给迷得神魂颠倒。 她的父亲,可算是上天的宠儿。不但长的好,家世也好——当然,这所谓家世,是万万比不得那些豪门世家,王宗贵族的,但在河阳县内,甚至整个洛州府里,都可算是头等——这些也就罢了,偏就还给了他一个好脑袋瓜子,读书好,聪明伶俐,这不,考上了进士!真叫旁人羡煞了去。 荷香想是听了许多二老爷的好话,小孩子家家的对这个未曾见过面的男主人产生了些许憧憬,于是这些天来一直盼望着能够见那二老爷一面。而今,二老爷终于归来。前宅那边正热闹着。她却只能等着晚上家宴的时候,跟着三姑娘一起过去,才能见到这个让她念想好些时日,神秘高大的男主人。 但是三姑娘显然对此没起什么劲,甚至有点畏缩。 一向话少的荷香终究疑惑不解地开口问了。 陈初兰猜测荷香是不知道张姨娘通奸一事的。章妈妈应当没同她讲。大抵章妈妈也觉得她这个女儿不是个聪明人,凡事皆写在脸上,唯恐她进来后,一时说漏了嘴,被夫人知道了去,让她们母女都遭了殃。因此,只同她讲这三姑娘是如何如何不好,如何如何不讨大人们喜欢,叫她就算去伺候了三姑娘,也要尽可能地在四姑娘面前示好,让四姑娘喜欢上她,把她从三姑娘那里讨了去。 而荷香是听她母亲的,如春桃之前和那个粗使小丫鬟所讲,荷香“身在曹营心在汉”。当然了,她为人实诚,既伺候了陈初雪,勤快认真倒都是有的,且刻意去讨好陈初兰这种事,也不是她这种性子的人能够做出来,但是,那种闷闷不乐的样子却总挂在脸上,令人对她的心思一目了然。 陈初兰觉得陈初雪真能沉住气,果然遭到变故,整个人都变了。若在以往,她没狠揍荷香一顿,然后动不动折磨她才怪!可现今却随荷香去了。当然,难说她是不是在等待时机,准备抓个荷香的错处,把她给赶出去。 陈初兰朝陈初雪瞧去。 只见陈初雪的脸白了,变得比墙上的石灰还惨淡。她当然不会去回答荷香的这个问题。 荷香见自家三姑娘没有说话,不禁有点埋怨道:“老爷中了进士,这满院的,谁不开开心心的呀,偏就姑娘这副样子,被人看见,还道姑娘不喜老爷中进士呢!” 想不到荷香居然想到了这一层! 陈初雪顿时如梦初醒,她脸色极其难看地看向了陈初兰。 陈初兰立马弯起唇角,一个甜甜的笑容浮了起来:“三姐姐的病才刚好点,身子骨还不太利索!她是怕自己神色憔悴的模样,冲了父亲的喜事呢!” 陈初雪一听,神情才一松,轻轻地点头:“四妹妹真说中了我的心思,我就怕父亲看了我这副病恹恹的样子,扰了他的心情。” 荷香在一旁恍然大悟。她未待陈初兰说什么,先急匆匆地道:“不会的,姑娘,老爷离家这么多日,定然万分想念家人,现在终于能够见到姑娘,他关心姑娘都来不及,哪会因姑娘身体尚未恢复好,就恼了姑娘呢?”显然荷香真是怕陈初雪今晚托辞身体不适,不肯过去参加家宴。 陈初雪僵住,那本就惨白的脸,刹那间更是不能看了。 陈初兰看着陈初雪,见她这样,明白那是荷香的那句“他关心姑娘都来不及”,把陈初雪的心生生地戳出一个洞。 此前,陈永义是挺喜欢陈初雪的。首先,陈初雪长的漂亮,小小年纪就像一个粉娃娃,让人见了就恨不得把她抱起来亲上两口。其实,陈初雪在长辈们面前表现得确实很好,聪明伶俐,待人接物都礼貌大方。而最重要的是,她时常在喜好读书的陈永义面前“出口成章”:三字经会背大半,百家姓会背大半,千家诗会背大半——这对一个不到六岁的女童来说是多么难得啊(陈永义离家的时候,陈初雪才五岁)! 虽说陈永义近些年来对陈初雪的亲母张姨娘少了兴趣,但这不影响他喜好自己的这个女儿。 当然了,张姨娘把陈初雪教得如此“多才”,也无非就是利用陈初雪来让陈永义多看她几眼。 可现今,难道还指望陈永义再去喜欢陈初雪吗? 陈初兰猜测,就在今天下午,那二夫人定会把张姨娘通奸一事告诉她的丈夫!——早讲迟讲都是讲,何不在家宴之前,把这件事挑明。也好让她好好瞧瞧,她的丈夫会如何对待那个让她讨厌的,通奸之人之女! 而这个家宴,陈初雪是必须出席的。早在今早,二夫人就派人过来询问林姨娘,问她陈初雪有没有又病了,那口气就是,陈初雪好容易才病好了,若在这二老爷金榜题名荣誉盛归家的时候又晦气地病了,那就是你林姨娘照看不当,要重罚的。林姨娘当然照实说陈初雪是可以出席家宴的。 陈初雪今晚是如何能躲得过? 陈初兰盯着陈初雪那一丝血色都没有的脸,心道:“虽然父亲是个性格不错的人,平日里也从没见他对我们几个孩子粗声粗气的,但难保今晚他就不会一怒之下,才一见到陈初雪就朝她怒吼将她赶出去。”她又想,她的这个嫡母真有些小心眼了,非得在这样一个大喜的日子,给他父亲添堵。难道就非要看到他父亲会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待陈初雪吗?为了羞辱陈初雪?为了给他难堪?仅因为当年在她怀孕的时候,他被张姨娘给勾了魂,连日地宿在张姨娘屋中,将张姨娘给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却是,果真都被陈初兰猜中了。 当前宅宴席散去,客人都告辞离去之后,二夫人和二老爷回去了后宅屋中。二夫人体贴地为二老爷脱下外衣后,让他躺到床上去好生休息。 而后,在二老爷一觉醒来,夕阳西下,晚霞满天,那家宴即将开始的时候,二夫人开口了:“永义啊,有件事情,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讲吧,怕坏了你的心情,不讲吧,怕你事后知道,怪我为何不早同你说起。” 面貌俊朗的二老爷陈永义早在丫鬟的伺候下穿衣梳洗完毕,准备前往大房参加家宴。听二夫人这样一说,有些莫名地看着她:“碧莲,有什么事就说吧,这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于是,二夫人状似纠结了一下,就挥手让丫鬟们退下了。“是关于张姨娘的事。”二夫人好像鼓足勇气一般,终于把这句话讲了出来。而这接下来,却如流水般顺畅了。从深夜一男子偷进内宅被人瞧见通报到她这里开始,直讲到了张姨娘通奸被抓,到最后张姨娘被老夫人下令勒死,那男子被老太爷下令打死。二夫人讲得几乎连个停顿都没有。 二老爷的脸上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继而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到最后变得铁青几乎能把人给吓死。 他一脚踹向了边上的圆凳。圆凳飞出去,直直地砸到了关闭的门上。他连呼吸都不稳了:“竟有这种事!竟有这种事!”他怒骂道,“贱人!贱人!早该将她送了去!生生污了我家的门面!” 这口上说是污了自家的门面,谁知他心里头更恨的是不是她给他戴了绿帽子。 二老爷好容易才平复下心情,深吸了口气:“罢了,罢了,家宴都快开始了,父亲母亲还有兄长必是等急了,我们快过去吧!此事……过去便过去了!不过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而已。” 这瞧起来他还挺看得开的。 却是到了大房大院里一瞧,竟见自己的儿女们早已到来。儿女们齐刷刷地面对着他站了起来,其中,就有那个他原喜爱的,聪明可人的,但偏是那个淫*妇所生的女儿! 二老爷的眼睛瞬间就瞪起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2章 第12章 陈初雪无处可藏,就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在她父亲那深恶痛绝的目光之下。 这时候天色已暗,大堂之内灯烛点起,映得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却是陈初雪低着头,教人无法瞧清她究竟是何表情。 陈初雪就是再不想参加这个家宴,也不得不来。 早在太阳落山之前,林姨娘就早早地把她和陈初兰打扮好,然后嘱咐随行丫鬟们好好伺候她们,并亲自将她们送到院门口,自己站在那里,目送她们沿着巷道一路走远,消失在去往大房的偏门里。 陈初雪一路都忐忑不安的,陈初兰跟她说什么她都答非所问。甚至到了大院,面对着陈初燕的嘘寒问暖,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陈初兰知道她在害怕,但是,既然还能鼓足勇气一步一步地走到这里,就说明她多少还心存希望,虽然她自己也知道那种希望是有多么渺茫。 老夫人对陈初雪的态度就不必说了。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但是,估计老夫人也没想到,二夫人会在当天就将张姨娘通奸的事情同二老爷说起吧,否则,她岂会让陈初雪出现在这里,扫了二老爷的兴致? 此时此刻,二老爷就像是在看一个世界上最肮脏,最令他恶心的东西。脸上的表情,由最开始的愤怒,变为了厌恶,最终又变成了冷漠,不带有任何一丝情感。 众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给家族带来莫大荣誉的二老爷身上,当他把视线放在陈初雪身上时,大家自然也全都看向了陈初雪。这大堂里的空气,好像都随之凝结了。 陈初雪的身子抖了起来,她始终都没能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那个曾经对她颇为宠爱的男人,冲他喊一声“父亲”。 老夫人显然是明白了什么,她皱起眉头,非常不悦地瞪向了二老爷身边的二夫人。 二夫人迎向老夫人的目光,然后垂下了头,小媳妇模样的,表明她其实是迫不得已才把那件事讲出来,而不是故意为之。只是,垂下头之后,她的嘴角撇出了一个冷冷的讽笑。 二老爷最终从鼻腔里发出了重重地一声“哼”,接着甩了一下袖子从陈初雪身边大步走过去了。之后,再也没去看那陈初雪一眼。 凝结的空气这个时候才融化开来,大堂内好像又生动了起来,人人又变成了先前那副喜上眉梢的模样。 至于大家心中会是如何做想,则无关紧要了。 没有人敢乱嚼舌根的。——这是陈府里的生存之道。 恭喜声,欢笑声,打趣声…… 陈家所有的大人们乐融融一片。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妯娌互爱。似乎这一大家子从来都相处得极好,向来没有什么矛盾似的。 老太爷和老夫人尤为开心。毕竟,哪一个到了他们那个年龄的人,会不喜欢儿孙绕膝?何况,他们的一个儿子,还金榜题名,成了整个陈氏家族整整五十年才出的一个进士! 大老爷陈永仁拼命给他弟弟敬酒,满面红光地说了许多好话。大夫人坐在一边时不时地插上两句。二夫人拿着酒杯给老夫人倒酒。老太爷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大人们的那一桌,看起来可真是幸福美满,“家和万事兴”大抵指的就是这样。 却是孩子们这一桌。 陈初兰的手紧紧抓住陈初雪的。 早在她们的父亲甩开袖子从陈初雪身边漠然走过的时候,陈初兰就伸出了手,牵住了站在身边的陈初雪。 陈初雪的手冰凉得就像个死人。在陈初兰抓住她的之后,她反手抓紧她,死死的,仿若抓住了一个救命稻草,唯恐放开,她就会陷入无尽地狱里。 陈初兰低头向陈初雪的脸上瞧去。只见她死死咬着唇,唇上血迹渗出,脸颊上,已然全是泪痕了。 从陈初兰牵着陈初雪入座之后,这一桌除了她们外的五个孩子,竟是无一人有向她们说话了。 应该说,整个桌子,除了大房那边五岁的嫡少爷陈昌盛和二房这边三岁的陈昌洋,不停地闹着大房的陈初夏要帕子叠老鼠给他们看,就没有人有发出一丁点声响了。 陈初燕,小心翼翼地瞧着陈初雪,或许她本想来安慰陈初雪几句,但又不知该说什么好,怕反而令陈初雪更为难过,便干脆不过来了。只坐在陈初兰身边,时不时地和陈初兰进行一两个眼神的交流。 陈昌浩,陈初兰那个六岁的大哥,正是陈初兰想要去找他把杏子被卖一事寻个究竟的那一位,自从早前见到陈初兰和陈初雪进到大堂来后,便一直缩着脑袋坐在角落里,连瞧都不敢朝陈初兰这里瞧上一眼。就算偶尔和陈初兰视线撞在一起了,他也如惊弓之鸟一般赶忙躲开。陈初兰心下就确定了,她这大哥,心里定然有鬼!杏子一事,他肯定清楚得很! 而现在,陈昌浩坐在陈初雪边上。隔着一个陈初雪,虽和陈初兰没有接触,他还是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样。低着头,微微侧坐着,就差没把背部朝着陈初兰了。 可惜陈初兰现在还有一个陈初雪要照顾,否则非得伸过头去试探他几句不可。 孩子们这边,可真与大人们那边的开心热闹形成强烈的反差。 不过,大人们自有大人们要寒暄的事情,无人会来顾及他们。只需几个丫鬟婆子们把他们照顾好便罢了。 “三姐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陈初兰开口了,她对五指仍和她的纠缠在一起的陈初雪说道,“你大病初愈,不吃点东西真是不成哪!要不先喝点汤也成?我帮你勺点汤?”这说着,她就要抽开手,去给陈初雪盛汤。 却是陈初雪不言不动,那手,依然死死拽着陈初兰,怎么也不肯放开。 陈初兰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一碗汤递了过来。是陈初燕。 陈初兰弯起笑容:“谢谢大姐姐。” 陈初燕只微笑不语。然后关切地看了看陈初雪。 陈初兰一个眼神递了过去,表示要她莫担心,不会有事的。 陈初燕点了点头,却是垂下眉眼,也是一个无声的叹息。 陈初夏那边的吵闹结束了。 五岁的陈昌盛和三岁的陈昌洋随意吃了点东西,就都站起身来,跑到大人们那桌去找各自的娘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各抱起自己的儿子,笑着哄了哄。 这个时候,没有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来话去,老夫人的声音突然显得大了起来。“阿义啊,”只听老夫人对二老爷说道,“你说你被选做翰林院庶吉士,那你可想好,咱们家在京城可是无亲无故的,当然了,你丈人有个学生在京做官,你那赶考的大半年也得了他不少照顾,但总不能老叫他照顾下去吧!你在京城,根都没扎稳,可别想着要把我那宝贝孙子们都给接过去!他们还小,可受不了苦!”老夫人说得语重心长。 老夫人这话音刚落,全场顿时静了下来,没了一丁点声音。 二夫人抱着陈昌洋,整个人都僵住了。 大夫人撇着眼睛看向二夫人,见到她那震住的样子,嘴角不自主地咧了开去,一个讽刺的笑就露了出来。 只听那老夫人继续道:“我孙儿不许去,孙儿的娘当然也不许去了,没得说,娘把儿子抛下,自己跟丈夫跑的。” 二夫人僵立着,那脸色已经无法形容了。 “但你年纪轻轻,身边没个照应的人也不好。你自己看看吧,要把谁带过去?” 老夫人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慢里斯条的。但就这么一句慢里斯条的话,犹如一颗重型炸弹,差点把二房炸翻了天。 陈初兰握着陈初雪的手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听得整个人都傻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3章 第13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二老爷身上。 二老爷坐在他母亲对面,一时没反应过来。好半晌,他的视线才移到了抱着小儿子的二夫人身上。从他那表情可以看出,进京却不带自己的妻儿,他还真没想到。 二夫人好像已经接受这个事实,她低下头来,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陈昌洋,教人只能瞧见她那一对长睫毛颤啊颤的,至于她是什么心思,完全令人窥见不出。 陈昌洋小小的脸上具是不解,大大的眼睛忽闪忽闪,一颗脑袋转来转去,不知这厅堂之内怎得就突然安静下来。 陈初兰觉得自己握住陈初雪的那只手湿漉漉的,全是她和陈初雪混合在一块儿的汗水。原来这陈初雪并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方才老夫人的话,她可听的一清二楚,此时的她,和陈初兰一样,都很紧张地等待着她们父亲的答案。 可以猜出,陈初雪和陈初兰一样,都在惧怕着她们的父亲说出一句:“那就把林姨娘带去吧!” 陈初雪惧怕的理由是:无论如何,她都绝对不可能被父亲带去京城的。而若林姨娘被带了去,她在这陈家大宅内,可真就孤苦伶仃,无人照料了。 可陈初兰惧怕的是:只要她父亲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么一句,那么她的姨娘,非但去不了京城,还会被二夫人折磨得不死也要脱层皮! “嗯哼!”寂静中,老夫人突然发声了。 二老爷陡然一震,这才回过神来,转向他的母亲。只见他想了想,略有些迟疑地说道:“这件事……还请母亲容孩儿好好想想。” 老夫人一听,这就有点不悦了,只是在这样的场合里她也不好说些什么。她斜着眼睛,狠狠地瞪了那低着头始终不言不语的二夫人一眼,显然把二老爷的态度全都怪罪到了她的身上。 而这个时候,坐在老夫人右边的老太爷终于开口说话了。只见他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罢了罢了,这种事日后再说吧!”说着就扭头看向老夫人,埋怨道,“你也真是!非得在今日把此事提起!真就急于这一时半伙儿的吗?” 老夫人被老太爷这么一说,脸上立马就不好看了,红一块白一块的,又是尴尬又是生气,但不敢发作,只能努着嘴僵坐在位置上。 陈初雪当下就松了口气。陈初兰感到她紧绷了身子软了许多。但陈初兰则不然了,她的紧张与担心丝毫未减。谁知道她的父亲回去之后会跟二夫人怎么说,若他真说要把林姨娘给带去,那后果…… 陈初兰真的不敢再想了。 大堂里很快就又热闹起来,老夫人方才的话仿佛只是个小小插曲,似乎过眼云烟,瞬间就被遗忘在大家脑后。 就是那二夫人,也始终笑盈盈的,好像老夫人那个不让她跟去京城的命令对她一丁点影响都没有。 这样的家宴终在月上柳梢的时候结束。 拜别长辈,和同辈话别之后,陈初兰就和陈初雪在丫鬟们的陪同下,向她们自己的住所走去。 惨白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石板路上人影飘忽。女孩们的步履轻轻慢慢,脚步声刻在黑幽的夜色中,融化在巷子尽头。 到了后院,竟发现林姨娘就站在院门口等她们回来。 “姨娘,”陈初兰一个激动,小跑上前,抬起头来看向她,问道,“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林姨娘一把将她抱起来,笑道:“没多久呢!” 却是陈初兰摸上她的手,那手根本就冰凉凉的,连手心都一点热度都没有。虽已是三月底,但河阳县地处黄河边上,到了夜间仍是冷风不断。 陈初兰贴上了林姨娘的脸,道:“连脸都是冰的呢!” 林姨娘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姨娘哪就冷了,都快四月了呢!倒是姑娘有没有吃饱肚子?有没有乖乖听话?” 陈初兰连连点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站在边上的陈初雪怔怔地看着她们,小巧的双唇微张着,渐渐的,就有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滚落出来,沿颊而下。突然,她大叫一声“哎呀!”,接着“扑通”摔倒在地。 陈初兰和林姨娘被吓了一跳,朝她看了过去。 随行伺候的荷香叫了起来:“姑娘!你怎么了?!” 林姨娘赶忙将陈初兰放了下来,急急地走下阶梯,向陈初雪快步走去。陈初兰也赶忙走了过去。 只见陈初雪歪坐在地上,抬着一张可怜兮兮的脸蛋,泪眼汪汪地望着林姨娘。 林姨娘蹲下身子,焦急地在她身上检查起来:“怎么了?崴着脚了吗?” 陈初雪含泪摇头,声音低低的,楚楚可怜:“我……我肚子疼。” “哎呀!这可糟了!”林姨娘紧张死了,她伸出手去,把陈初雪给抱了起来,就像方才抱着陈初兰一样,然后急匆匆地向院内走去,“这可是吃坏肚子了,可这大晚上的,怎么叫大夫啊?”她的额上都冒出了细汗。 却是陈初雪把脑袋窝在林姨娘的肩上,轻声地说:“姨娘,我没有大碍的,过一伙儿就不会疼了,真的。” 林姨娘哪听得她这话,快步就把她给抱进了屋去。 陈初兰跟到林姨娘的屋外,却站在门外没有进去。只见林姨娘将陈初雪放到床上,又是命人打水,又是命人寻药,这乱得一团糟,陈初兰如何能够再进去添乱?最终,她轻叹了口气,和屋里的小丫鬟海棠说了一声,便自行离去了。 回到自己的屋中,陈初兰坐在床边,轻轻踢了踢脚下的小凳子,皱起眉头:“这个陈初雪,真是……”却不再说下去了。 而接下来的一夜过得非常平静。再没有听说陈初雪那边又出了什么状况。 第二日,林姨娘差翠儿过来唤陈初兰。 二夫人对她们的禁足令在昨日二老爷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解除,那么今日,该林姨娘和陈初兰去给二夫人请安了。 按说陈初雪也该去的,但陈初雪昨夜回来“肚子疼”,便没法过去。因此,当金色的太阳斜挂在天边之时,只有林姨娘牵着陈初兰出了后院,向二夫人的院中走去。 林姨娘一如既往的打扮,头上简单的发髻简单的一支朱钗,身上青衫蓝裙,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甚至连脸上的红粉都没有打上多少。若不是到了二夫人院门口的时候,她突然止住脚步,有些慌乱地理了理发鬓,然后一个深呼吸,还真瞧不出这个女人对自家老爷的归来会有任何的祈盼。 陈初兰看着她的姨娘,心道:“昨夜陈初雪肯定跟她‘秉烛夜谈’了。”冲着陈初雪昨晚把老夫人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陈初兰才不相信她真的在家宴上大部分时间都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而对周遭无动于衷呢!陈初兰断定她定然将什么都记在心里,并把所看到的,所听到的全都告诉林姨娘了,就像,母女谈天那般! 这其中,肯定就包括了二老爷被选做了翰林院庶吉士,而老夫人不许二夫人随他上京之事。 陈初兰寻思,她的姨娘不是那种蠢笨之人,能在二夫人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定然深知二夫人的脾性,她断不会傻乎乎地就期盼二老爷带她进京! 而这当下,虽瞧着林姨娘面如常态,但从她那满是汗的手心里,陈初兰就可以感觉到,她的心中除了怀有即将见到二老爷的激动与兴奋,同时还隐藏着一丝恐惧,她恐惧那二老爷有可能向二夫人开口:“那就让林姨娘随我去京城吧!” 这正如陈初兰一样。 很快到二夫人的屋门口了。陈初兰紧了紧自己的小手,试图让温暖通过林姨娘那湿漉漉的手心传达到她心里。 林姨娘低下头来,给了陈初兰一个好看的微笑。 然后陈初兰放开她的手,迈着步子一级一级走上阶梯。 屋外的丫鬟掀起门帘:“老爷,夫人,四姑娘和林姨娘来了。” 二老爷自然是同二夫人在一起的。所谓久别胜新婚。家里的长辈们放了他们一天的假。老太爷那边没有叫二老爷过去,老夫人那边也无需二夫人晨起请安。 陈初兰和林姨娘进到屋里去的时候,见到二夫人满面春光地坐在椅子上,边上的黄梨花云纹桌上摆着两碗热乎乎的八宝珍珠粥。 二夫人显然心情极好,虽是眉眼上挑,但柔和了几分,芙蓉一般的脸儿带着浅浅的微笑,右颊的梨涡隐隐可现。 见她如此,陈初兰不禁就松了口气,她偷偷地瞥了她的姨娘一眼,不知她是否也是这样? 而才是陈初兰和林姨娘进来不到片刻的功夫,那里屋的帘子就掀开了,二老爷身穿常服走了出来。他英俊潇洒,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浑然天成的优雅气质。只见他瞧了瞧陈初兰,又看了看林姨娘,对着她们微微笑了笑,然后坐到了二夫人右手边。 陈初兰向自己的嫡母和父亲行礼请安。 林姨娘也照做了。却仅在请安的时候飞快地偷偷瞄了那二老爷几眼,随后,她就乖乖地站到了一边,随时等待二夫人的差遣,这正和往日一模一样。她低头站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那半年多不见的二老爷与她而言,就如空气一般可在可不在。 二老爷的视线在陈初兰身上停了一会儿,然后就转到林姨娘身上去了。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沉稳如山一动不动。 二夫人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斜到了二老爷身上。 二老爷轻轻笑出了声来。然后,只听他道:“碧莲,你这个婢女还是一直都没变啊!” 二夫人“哼哧”一声,嗔道:“什么‘婢女’,还不是你的人了!” “哦?”二老爷意味不明地发出了这个声音,然后哈哈大笑两声。但再接下来却不说这个了,他又把视线放回到陈初兰身上,做起一个父亲的样子,对着她嘘寒问暖起来。 陈初兰老老实实,有问有答,就如那站在一边的林姨娘一样。 二老爷点了点头,道:“碧莲,确实如你信上所言,四丫头一直是个懂事的。” 陈初兰做出一副娇羞的模样,看起来很高兴她的父亲会这样夸她。 却是二夫人并不搭理二老爷这话,竟突然扭头看向了林姨娘,说道:“红娟啊,老爷昨儿跟我说起,让你随他一起到京城去,你觉得怎么样啊?” 轰隆!恍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林姨娘被震地连掩饰都忘记了,猛地将头抬起,不可置信地看向仿若拉家常一般说出这句话的二夫人。 同样被震骇到的还有陈初兰,她方才见到二夫人心情不错的模样,原想着,她父亲应是没有向她提出这个要求,否则,依照二夫人的脾性,岂会无动于衷地看着她和林姨娘站在她面前?虽不可能在她父亲面前发作,但至少面上也会显露一二吧! 岂料,她全想错了?! 陈初兰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二夫人,就像见了鬼一样,又是惊又是吓,她也和她的姨娘一样,一时间,连掩饰都忘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4章 第14章 对林姨娘和陈初兰而言,这屋子里的空气就好像陡然变重,压得人无法喘息。 二夫人挑着眉眼,斜看林姨娘,问道:“怎么不答哪?”有种若林姨娘再不回答,她就要发怒的迹象。 二老爷则如同看戏一般,瞧着这主仆二人。但是,他很快就把视线移到陈初兰身上,陈初兰那副又惊又吓的模样被他尽收眼底。 他为陈初兰这种状态做出解释。“怎么了?四丫头?”只听他道,“怕为父把你姨娘带去,让你离了你姨娘?”他轻笑出声,下一句就是,“若为父说,把你也带去呢?” 却是二老爷这话一出,陈初兰惊骇得更厉害了。她盯着她的父亲,满目的惊慌。 二老爷本是笑着,但见陈初兰如此,渐渐地就把嘴给闭上了。第一次,他开始认真地审视起他这个向来不怎么关注的女儿。 接触到二老爷那种先是不解,后为探究的目光,陈初兰猛地一震,悔意立马从心底涌了上来。完了,她错了!若说,她父亲把她最初的震骇当作是她害怕与自己的姨娘分离,可在他说出那句“把你也带去”的话后,她却还是那副表情,那就很说不过去了。一个正常的五岁孩子,听到这句话,该是又惊又喜,情不自禁问出:“真的?”才对! 她惊惧过度,把伪装都给忘了! 在二老爷的注视下,陈初兰慢慢地低下了头,脑袋轰轰作响,不过,她很快就开口回答了:“女儿和姨娘随父亲去京城了,那母亲可怎么办?” 二老爷一愣,随即“噗嗤”一声就笑了。 二夫人也笑了:“难为你这孩子有此孝心。”然后便又把目光瞥向了林姨娘。 林姨娘这时才像是回过神一般,赶忙说道:“我自幼都跟着夫人,夫人说东,我绝不往西,这事全听夫人吩咐!”口气坚定得不容置疑。 二夫人这一听,嘴角就扬了起来,眉尖一挑,得意的目光就瞥向了坐在她身边的二老爷。 二老爷收到她的目光,并未做出什么明确的回应,而是在脸上现出一个浅浅的,几乎令人瞧不见的,迅速化在空气中的讽笑。 陈初兰低头恭敬站在,后背已然全是冷汗。 好吧,这不过是夫妻间生活调剂的一个小插曲罢了。想必是昨夜他们二人颠鸾倒凤之后,二夫人心下一高兴,就随口说出要林姨娘随去京城的话,当然了,定也有试探二老爷的想法在里边。却是二老爷对林姨娘的印象就是“二夫人的奴婢”,直接说林姨娘只会听她的,于是,他们便约定在今日试探林姨娘一番。 真是,吓得差点连命都没了! 却是在陈初兰大松口气之时,二老爷对林姨娘说话了:“红娟,我这女儿你教得可真是好啊!”这话意味不明,不知究竟是喜还是怒。 陈初兰偷偷瞧她的姨娘瞥去。 只见林姨娘脸色有点发白,低着头回道:“那是四姑娘天性善良老实。还有夫人教导有方。” 二老爷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只是陈初兰觉得后背越发凉飕飕。她没办法再去正视他父亲向她投来的目光了。 过了片刻,大概二夫人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她看向二老爷。今日她无需林姨娘这个妾服侍,虽然往日她都会令她在这里呆上大半天。可是,今天二老爷在,他哪里也不去。 二老爷知道他夫人的意思,于是抬起手,准备挥退林姨娘和陈初兰。 而恰在这时,陈昌浩和陈昌洋被各自屋里的丫鬟牵进来了。 二夫人眼睛立马就亮了:“阿浩,阿洋,来来来,到娘这边坐。” 陈昌洋一下就扑了上去,滚进了她母亲的怀里,伸出四肢,像粘皮糖一样贴在他母亲身上。 而陈昌浩——自他一进来,陈初兰就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果是他又在躲闪陈初兰的目光,这也就罢了,竟是他坐立不安,只草草地给他父母请安,然后就时不时向门外瞄去,似乎想尽早离开。对于母亲的热情,他视而不见。甚至,一副极其不想见到他母亲的模样。 陈初兰这时才回想到,好像昨日家宴上,这陈昌浩对他的母亲也是一副不愿多理的样子。为什么?陈初兰始终将视线放在陈昌浩身上。 “行了,你们回去吧!”二老爷终是挥手叫林姨娘和陈初兰回去了。 两人行礼告退。 出门前,陈初兰望向她的大哥陈昌浩,恰见他也朝她望来,两人的目光直接就这样撞到了一起。 陈昌浩一惊,赶忙移开了视线。陈初兰也收回目光,跨出了门去。 却是那陈昌浩,又把视线移了回来,直到陈初兰跨出了门槛,身影消失后,他还在那愣愣地望着。 陈初兰出了二夫人的门,轻轻咬着唇,想了想,她决定下午还来这里,那时,她可要直接找陈昌浩好好问个清楚! 林姨娘牵着陈初兰一路向院门走去。出了大院门口,竟见那林姨娘止住了脚步,浑身像是脱去了全部力气一样一靠靠在边上的石墙上。 “姨娘……”陈初兰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林姨娘的眼睛有点湿,她用力的眨了眨双眼,伸出手去摸了摸陈初兰的头,声音轻轻地好似过往微风:“四姑娘真乖!我们……回去吧!” 陈初兰默默地跟在林姨娘往回走。 随父亲进京,谁又不想呢?但是,她的姨娘只不过是个任人宰割的妾室罢了。是的,仅是这样而已。她不争也不敢争,只能在厉害苛刻的二夫人手下胆战心惊地讨生活。 罢了,这都是她的命罢!从她因容貌姣好被选作陪嫁丫鬟那时起,她的命运就已经安排好了。 这一路回去,到了后院,林姨娘安顿好陈初兰,就回去她的屋中看那陈初雪了。 之后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太阳爬到头顶上,又歪了下去。陈初兰吃了午膳,睡了午觉,再醒来,已经未时将过。 陈初兰带上柳芽,蹬着一双小花鞋,向二夫人的院中走去。 从偏门拐到窄窄的巷子中,斜斜地横穿过去,便就到了。 却是陈初兰即要过那月洞门,向她大哥的住处走去的时候,竟听见低低的矮墙下,传来了章妈妈和她大哥奶娘李妈妈的声音。 “呸,欠你那点钱怎就不还你了!”这是章妈妈的声音,“告诉你,等我们姑娘和姨娘一同随老爷去了京城……” 结果章妈妈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哈!去京城?!你脑袋瓜子里长蛆了吧!就夫人那脾性,会让你们姑娘和姨娘去京城?!你也不想想,当初你们姨娘是怎么当上姨娘的!对哦,你那时还没来!告诉你吧,要不是老夫人把张姨娘给了老爷,你们姨娘会当上姨娘?夫人可是个厉害的!她嫁进来,老爷屋里的那么些人可是一下就全都打发出去了,就是她自己的陪嫁,样貌好的,也只剩林姨娘一个,要不是老夫人突然送来张姨娘,恐怕林姨娘也是被配小子的份!” 章妈妈一下语塞,好一会儿才道:“那、那不让我们姨娘去,夫人又不能去,那会是谁去啊?!” “谁?这还用想吗,铁定是老夫人那里又塞一个人过来!”李妈妈浓浓的讽刺口吻。 陈初兰站在月洞门外,突然有种想扶额的冲动。好嘛,又是要死的悄悄话被她给听到了。 再看那柳芽,一张嘴张得老大,合都快合不上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5章 第15章 这时候的天很蓝,阳光很刺眼,风也很大。 章妈妈和李妈妈的声音不断自风中从对墙挤进陈初兰和柳芽的耳朵里,忽大忽小的,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李妈妈突然说了一句夏妈妈所不知道的事情,章妈妈情急之下咋咋呼呼乱叫起来。 柳芽呆愣愣的,好半晌才转过头来,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陈初兰。 陈初兰则一动不动,默不作声地听着墙角,等到那墙那边的二人都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扯起皮来的时候,她冷哼了一声,提起裙角,大步跨过了那月洞门。 章妈妈和李妈妈就站在月洞门右边的五米远处。 与那章妈妈不同,大少爷陈昌浩的奶娘李妈妈,是个身材矮小,胖墩墩的人,她的眉眼弯弯,天生一副喜气模样。当然了,与她的面相相符,她为人也不错,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上到主子,下到奴仆,无人不喜欢她。——也只有这样,她才会被二夫人选上,成为大少爷的奶娘。她是家生子,家中几代在陈家做事。二夫人对她是知根知底,颇为信任! 陈初兰一出了月洞门,就敛起锐利的眼神,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向那章妈妈和李妈妈走去。 柳芽低着头跟在她后边。 “妈妈,李妈妈,你们怎么在这啊?”陈初兰露出甜甜的笑容。 本是为了二十两银子互相扯皮的章妈妈和李妈妈陡然一惊,双双惨白着一张脸看向陈初兰。 不过,也仅是初时被惊吓到了而已,她们很快就从脸上挤出了笑容:“姑娘。”“四姑娘。” 是了,陈初兰只是个五岁的孩子罢了。 章妈妈和李妈妈互相看了一眼。 章妈妈先问了,她弯下身子,笑容可掬:“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啦?” 陈初兰回道:“我来找大哥说话啊!”却是说着,她瞥向那李妈妈,又添了一句,“有件事情我想问问大哥。” 李妈妈一震,有点难以置信,然后略带紧张地细细端详起陈初兰。 可是陈初兰早就把视线从她身上挪开,依旧是一副少不更事的模样,甜甜地看着她的奶娘。李妈妈哪里能从她的身上瞧出什么。却是她自己方才的那个样子,已经被陈初兰给看得一清二楚。 陈初兰心中暗道:“看来杏子的事,是跟李妈妈有关了!” 章妈妈问陈初兰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显然想旁敲侧击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见她和李妈妈方才的谈话。 陈初兰当然说她才到,却一进这门,就瞧见章妈妈和李妈妈站在墙角。 陈初兰笑道:“二位妈妈站在这做什么,难不成这儿有蛐蛐儿?是要给我和大哥捉蛐蛐吗?”小孩子说的就是小孩子的话。 章妈妈一愣,连连点头:“是啊,是啊!”这同时,就放松了许多,显然她很自信,对自家姑娘她是极为了解的,觉得陈初兰既是说出了这样的话,就定然什么都没听见了。 却是那李妈妈,眉头都纠在了一起,认真地盯着陈初兰,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有找到蛐蛐儿?”陈初兰抿嘴笑嘻嘻地看着她的奶娘。 章妈妈摇头:“没哪!没哪!哪就那么好找啊!” “既是这样,我就去找大哥了。”陈初兰满眼的讽刺,只是她那奶娘浑然不觉。 章妈妈嘱咐柳芽好生伺候着姑娘,自己则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她和李妈妈,一个欠债,一个讨债,事情还没说完呢! 可李妈妈,却大步走到陈初兰身边,牵起她的手,和蔼可亲地说道:“四姑娘,我带你过去吧!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这说着,就回头看了看章妈妈,笑道:“把四姑娘交给我,你可放心了?” 章妈妈愣了又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本急着要在她这里讨回那二十两银子的李妈妈,怎的就突然放弃与她纠缠,反而要去照顾她家姑娘了?但她乐得如此,很快就眉开眼笑地点起头来:“放心,放心,这可真叫我省心了。”接下来她便往自家的院子走去,嘴里说着,“那我可去忙了,姑娘可要乖呀!莫在大少爷那乱吃东西。” 陈初兰嘴角含着笑:“妈妈放心吧!我不乱吃的。”十足一个听从大人话的乖乖女。 李妈妈盯着她,似乎要将她盯穿。 深沉而宁静的天,有灰白色的云彩从看不见的天际缓缓聚涌而来,仿佛想要填了这头顶上四方的一块明蓝。但在风的吹动下,渐渐地逐去,消失在另一处的远方。 陈初兰很安静,任由李妈妈牵着她的手,慢慢地朝陈昌浩屋中走去。 期间李妈妈不时和陈初兰扯动扯西,无非想要问出一件事:陈初兰究竟想找大少爷问什么? 陈初兰言顾其他,就是不顺着李妈妈的话往下说去,直叫这李妈妈急得干冒火。 李妈妈从陈初兰这里得不到自己想要的,陈初兰却越发了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这么些天来,一直在细想杏子这事,原以为杏子是遭人陷害,可后来认真一想,杏子有什么好叫人陷害的?故意去陷害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顶多……就是叫林姨娘被二夫人打了一巴掌,然后关了近一个月的禁闭而已。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杏子是做了某个人的替罪羊! 陈初兰时不时地偷偷瞥那李妈妈,只见她强作镇定的面目下,有着一丝丝的紧张与担忧。 这个李妈妈!陈初兰暗了暗神。应当就是她胡乱说了那张姨娘的事,结果被陈昌浩听了去,陈昌浩到二夫人面前确认,惹恼了二夫人,李妈妈急了,抢先一步把杏子给拉出了来当了替罪羊! 李妈妈是个嘴碎的人!这从刚才她跟章妈妈乱讲主子们的事就可以知道。再瞧她这副紧张担忧的样子,定是她害怕她去找陈昌浩质问,而那陈昌浩把事实告诉她! 许是李妈妈原先根本就想不到陈初兰会去找陈昌浩对质。毕竟这事都过去快一个月了。若是正常的五岁孩子,基本上都是大人讲什么,就是什么,哪会去质疑。因此,初听陈初兰要去问陈昌浩一件事,李妈妈才那般惊讶,但她并不确定陈初兰是否就是为了杏子之事,这一路上才不停地试探。 杏子之事可跟她刚才讲的那些话不一样。刚才讲的那些,就算陈初兰听了去,告诉了二夫人,她也可以反咬一口,说是林姨娘讲的,来个打死不承认。可杏子那件事,二夫人把陈昌浩叫过来,多质问几遍,若陈昌浩经不住把事实给讲出来,那她可就完了。 陈初兰沉默。她觉得自己是猜的八*九不离十了。否则无法解释为何陈昌浩会眼睁睁地看着杏子被打被卖掉。因为他若不那么狠心,他的奶娘就要被赶掉了。而他,之所以不敢面对她,是觉得对不起她吧! 陈初兰心情极差。这般看来,若要为杏子翻案,就只有让陈昌浩主动去二夫人那里说了,但,这可能吗? 或者,她从陈昌浩口中逼问出真相,然后自己找上二夫人,让二夫人把陈昌浩叫来对质。但若陈昌浩为了保住他的奶娘,打死都不承认呢? 陈初兰一下子对这李妈妈怨恨极了。看来这李妈妈绝非善类,那天生的弥勒佛模样全是白长的,大概年龄未到,“相由心生”暂时在她身上体现不出来吧!也是个很能伪装自己的人!虽面慈却心不善,倒骗了许多人,包括她那才六岁的大哥! 陈初兰抿着嘴,再也没同李妈妈说什么了。李妈妈也不再问什么,牵着陈初兰的手捏了捏,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 陈初兰偏头瞥了她一眼,便扭过头来。 那陈昌浩的屋子此时已近在眼前了。 屋子在长长的走廊尽头,廊下挂着一排串的红灯笼,是为了庆祝昨日陈永义归家而挂上的。二老爷高中的喜气仿佛一直渗到每一处角落。只是,在陈初兰的心里,这种喜气已然全无。 跨过门槛进到陈昌浩屋里的时候,陈昌浩正在喝水。见到陈初兰和他的奶娘一起进来,陈昌浩的眼睛瞪得有牛眼那么大,一口水没吞好,直接呛到,顿时咳个不停。 李妈妈赶忙小跑过去,轻怕他的背,连声道:“哎哟,我的爷啊!慢点!慢点!” 陈昌浩一边咳着,一边指着陈初兰,好一会儿:“四、四妹妹,你怎么来了?” 陈初兰委屈:“大哥就这么不欢迎我?” 说起来,陈初兰和陈昌浩的关系挺好。确切来说,她和这大宅子里的每一个同龄人关系都很好——之前除去那个陈初雪。 陈昌浩急忙辩解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却是说到这里,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李妈妈。 李妈妈干咳一声,开门见山:“大少爷,四姑娘说过来有事要问你哪!” 陈昌浩的脸一下就白了。 显然李妈妈想在这里坐镇,不叫陈昌浩亲口对陈初兰说出些什么。 陈初兰只笑了笑,道:“大哥,我要问的这事呢,是不能叫旁人听去的。”说到这“旁人”二字,她还特地看了那李妈妈一眼。李妈妈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陈初兰咬了咬唇继续道,“若是大哥觉得今日不方便的话,我也没有关系,反正我跟大哥是兄妹,在这宅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总归有单独碰面的机会吧!”言外之意,你总不能躲我一辈子。 陈昌浩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时不时地抬头看他的奶娘。 李妈妈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等陈初兰说完,她清了清嗓子,道:“瞧四姑娘这话说的,什么‘外人’,什么‘单独碰面’,你们小孩子家家的能有多大的事,大少爷吃我的奶养大,什么事会瞒着我?四姑娘有话就在这儿直说吧!”她是确定了陈初兰要问那杏子的事了。相信若陈初兰坚决不肯在她面前向陈昌浩问起,她事后也会对陈昌浩千叮咛万嘱咐,哄骗加恐吓,不让他把实情向陈初兰说出。 陈初兰不经意地皱了下眉,接着,不去搭理那李妈妈,却把目光转向了站在边上伺候陈昌浩的十三岁的丫鬟明月。她的眼里渐渐地溢出了泪水:“大哥,明月是个好的吧,相信若有一日明月出了什么事,大哥定是睡不着也吃不下,怕是难过上大半年都不会好呢!” 陈昌浩一听,整个人慌得不行,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一脸对不起地瞧着陈初兰。 陈初兰不再说什么了,只是任自己的泪水冲刷着小脸。 柳芽这个时候才明白过来,自家姑娘来这里想要问的是什么,她以手捂住脸,也低低抽泣起来。 屋中的气氛霎时压抑尴尬。 陈昌浩又是求救似地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突然一阵猛咳,然后张开嘴又要说些什么。 却是陈初兰终于向李妈妈开口了,讲的话却是:“妈妈,说起来大哥和我都是主子呢!主子的事该主子自己做决断不是?怎的妈妈老要插话?这样的事,我记得我在母亲那可从没有看过。母亲说‘规矩便是规矩,怎能叫奴大了欺了主去’?这话,我应当没记错吧?” 李妈妈瞪大了眼睛。 陈昌浩怔住了。 陈初兰什么都不再说了,伸出手来用袖子重重地擦了擦眼泪,然后可怜兮兮地道:“柳芽,我们走吧。” 柳芽抽泣着应了一声。 却是在她们即要跨出门槛离去的时候,陈昌浩终于开口了,声音喃喃的,但足以让陈初兰听个一清二楚:“四妹妹,我对不住你。” 陈初兰的脚步顿了一下,但仅此而已,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出了陈昌浩的屋子,柳芽激动了,对着陈初兰大哭起来:“姑娘,杏子姐姐是冤枉的,对不对?” 却是陈初兰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好了,不许再哭了,‘杏子’可是禁词,夫人不让大家再说,你仔细被人听了去,被夫人扒了皮!” 柳芽吓住了。陈初兰继续道:“还有先前李妈妈和章妈妈说的那番话,你可也得藏死了,绝对不能说出去!” 柳芽被唬得怔了半晌,然后才连连点头。 却是陈初兰,心情恶劣到极点。她那个笨蛋大哥,竟那样听李妈妈的话!简直就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原想着,就算这次不能赶走李妈妈,大不了下次有机会与她大哥单独见面再问个清楚也不迟,却看她大哥这般依赖李妈妈,不用想便知道,就算有单独见面的机会,他也定是被李妈妈给哄得什么话都不肯跟她说了,搞不好,经过李妈妈的“提点”,他连那些内疚感都会消失得毫无影踪。 “不指望他短期内会将真话讲出了,只希望他刚才被我提点了一下,能够不那么依赖李妈妈,多少提防着她一点!”陈初兰头疼起来,紧接着重重叹了口气。方才思到可怜的杏子,大哭一场,到现在还心上阵痛。 丫个呸的李妈妈!陈初兰忍不住心中骂粗话。迟早抓了你的小辫子,让你也尝尝杏子遭到的苦头! 她咬着牙恨恨想着。这时候这李妈妈定是已经明白她陈初兰不是那么老实听话了。但那又怎么样?装,大家都在装。她才五岁,变化空间很大,而她,三十多岁的妇女了,一个装乖,一个装善,那么就看看到底谁更怕被揭穿! 因一时间没办法为杏子洗白冤屈,陈初兰接下来的心情都不大好。 离父亲去京约莫还有二十日。这陈家连日来都是宴席不断。请了官老爷,请了乡绅,接下来还有族人,还有数不清的亲朋好友。 而至于究竟由哪个女人陪伴父亲前去京城,则莫名地就被放到一边了。老夫人不再提起。二夫人也一如常态,似乎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去关心的事情。这当然也就更无关林姨娘什么事了。被李妈妈那样一提点,便是章妈妈这样多事的人,都不会再去讲这件事,甚至她还时常双手合掌,祈求莫要让那二老爷突然同二夫人提起,想将林姨娘给带去。 陈初兰估计,正如那李妈妈所说,反正都会由老夫人那边送一个人过来,二夫人也就暂且不去管它了,不过心中定是在暗暗思量该如何应对吧!而老夫人,大概正在秘密地,思考着该送哪个女人过来。或许,这些日子,老夫人那边,众丫鬟纷争,正是暗流涌动! 接下来,在父亲回来的第五日,陈初兰那远嫁的大姑姑和二姑姑带着各自的夫婿和儿女过来了。 而就在这一日,陈初兰才知道,她那天在她大哥面前说的那些话,流的那些泪是有用的!——他的大哥,居然为了她,和欺负她的大表哥打了起来!并用一块砖头砸了大表哥的脑袋,鲜血淋漓!这在从前,可是她连想都没想过,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6章 第16章 陈初兰的大表哥,是她大姑的儿子。她的大姑,是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在她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备受父母宠爱,当然也嫁得很好——她嫁入省城的一个邱姓人家,这邱姓人家是个大户,家境极富,还是个书香门第,据说祖上曾出过状元!当然了,现在家中会读书的不多,三代下来,只有她的小叔子中了个举人。 不过,她的儿子,这个叫做邱广裕的,却很不错。三岁能读,五岁能写,八岁就能把“三百千”背得滚瓜烂熟,算得上是个小小神童。聪明会读书,再加上他又是家中的嫡长孙,其所受的重视与喜欢就可想而知了。 陈初兰非常厌恶他。 因陈初兰带着前世记忆,她对这一世跟她差不多年龄的人,都有种“大人看孩子”的感觉,便再怎么不喜欢——比如那陈初雪,她也会带着宽容的心态。毕竟只是孩子,出生时都是一张白纸,长到现在再有什么不是,那也是大人给教的。陈初雪年纪尚幼,一切还未定型,将来她会成为怎样的人,谁也说不准。现在她又死了亲娘,被长辈所厌恶,着实可怜,陈初兰虽不喜她,但同情她关心她却是真实的。 可这邱广裕却是个例外!陈初兰认为“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在他身上根本就讲不通!他天生就是个恶魔! 邱广裕今年十岁。众人皆言这个邱家的大少爷性子不好,易怒暴躁,偏又被家里惯坏了,成了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偏陈初兰不这么看。他邱家性子不好的人多去了,大的有他的祖父叔伯,小的有他的堂姐堂弟,但却绝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冷血变态的。没错,唯有“冷血变态”四字可以形容他! 才在两年前,陈初兰就见他虐杀小猫儿。彼时他才不过八岁而已! 亲手将才一点点大的奶猫吊在树上,拿刀,从眼窝子戳起,直戳得那猫儿惨叫不断,鲜血淋漓,吓得边上站着的几个孩子尖叫大哭,然后又狞笑着举着灯油,慢慢浇了上去,点火。“轰”!整只猫被包围在火海里,惨烈尖刺的叫声撕破天空,他则哈哈大笑,直至那猫渐渐停止挣扎,没了声息。 这件事,对陈家几个孩子都造成了阴影:除了陈初兰,其余几个都被吓病了,连夜惊醒,大哭,见了大表哥要不就是面色苍白不敢动弹,要不就是尖叫连连,抱头钻进大人的怀里。 且不去说当日那些没去阻止这件事,反而任着邱广裕胡作非为的丫鬟们受到了怎样的惩罚,那邱广裕自己就被父亲抓去狠打了一顿。(那日陈老太爷过寿,邱广裕在后花园做出了这样的事,无论他母亲怎么求情,他的父亲还是亲自出手,将他重重鞭打了一顿) 邱广裕似乎至此受到了教训,去年再见到他,他竟一改原来的戾气,在长辈们面前变得彬彬有礼,谦让恭顺了。 可是,陈初兰知道,他骨子里没变! 这家伙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陈初兰愤愤地想。 果然,杀猫杀狗的事他还是没少做,只是更隐蔽了。但有一次竟被陈初兰给撞见。他看向陈初兰,嘴角带笑,那直勾勾的,仿若盯住猎物的眼神,让陈初兰不寒而栗。 从那时起,邱广裕就专门找陈初兰的麻烦。 陈家其余的任何一个孩子他都不放在眼里,只盯住陈初兰一人! 这一天,正是落日时分。夕阳正在西沉。晚霞在明净的天空中变出橙黄,青紫,种种细腻的颜色。可是天上天下,却一丝风都没有。 衔接后院与二夫人院子的狭长巷子里,陈初兰呆呆地站着。晚霞迸发出的色彩缤纷屏蔽在她的世界之外,这眼里,只有满目的猩红。 瘦高的邱广裕跪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捂住右半边脑袋,献血从他的五指缝间汩汩涌出,如无数条蚯蚓一样,爬满了他一半的面庞。他的眼竟是睁着,血水渗入他的眼眶,瞧着极为恐怖。 陈昌浩就摔坐在他旁边,睁着惊恐的大眼,稚嫩的双手抓着一块破砖,破砖一角沾满鲜血。 陈初兰傻愣着。算起来,这不过才一会儿的功夫。 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她那才六岁的大哥怎的就从偏门那边冲了过来,和邱广裕扭打了起来,还在被推倒后摸到一块破砖,爬了起来,双手举头一丢就狠狠地砸了出去。正如她想不明白,这邱广裕怎的就突然出现在她回院的路上,拦住了她,并言语挑逗她,还动手动脚,又是抓她辫子又是捏她脸的。现在这个时辰,这两个家伙不是应该在各自的母亲那里,等着去老夫人那一起共度晚餐吗? 陈初兰身后的柳芽腿脚一软,已经“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啊——”陈昌浩先打破了可怕的死寂,他尖叫起来,一甩手扔了那块破砖,手脚并用向后逃去,“蹭蹭蹭”几下,就离了那邱广裕有五六米之远。 陈初兰这才如梦初醒,转过身去,用脚轻轻踢了踢柳芽,皱着眉头道:“还傻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人!” 柳芽惨白着脸,强撑要站起来。 不过,无需她跑去叫人了。急迫的脚步声已经向这边传来。毕竟刚才陈昌浩和邱广裕的打斗声很大,更何况陈昌浩发出了那样一声凄厉的尖叫,就算这巷子的砖墙再厚,也足以传到另一边了。 “表少爷!天哪!表少爷啊——”这一阵的人仰马翻。 …… “啪!”二夫人一掌狠狠地拍在桌子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浩从来都怕那小子怕得要死!怎就跟他打起来了?!”她的目光如刀般锋利盯向跪在地上的陈初兰。 这个时候天已大黑。 陈昌浩将邱广裕脑袋砸破一事惊动了整个陈府。晚宴取消。老夫人将伺候陈昌浩的人罚的罚,打的打。一方面是气这群人没看好小主子,另一方面是要给她的宝贝女儿一个交代。——陈昌浩自然是不能打的。 二夫人安抚好陈昌浩,看望过邱广裕,就急忙把当时在场的陈初兰叫过来审问了。 陈初兰一动不动跪着,低垂着头,默默垂泪的模样。 她的姨娘站在一边,又急又忧,才是大步过来,在她身边也要跪下,却被二夫人狠狠一声呵斥住了,只得抖着身子如风中残柳一样,战战兢兢地站了回去。 “还不快说!”二夫人怒喝。 陈初兰咬了咬唇,开口了,声音中带着听得出来的害怕:“回母亲,女儿也不知道……只是从三弟屋中回去时,遇见了大表哥,大表哥他……抓了女儿的头发……大哥就突然冲出来了……” 二夫人横眉怒目,显然这个答案无法叫她满意。邱广裕欺负陈初兰或许是事实,但她怎么都无法相信自己的儿子敢去惹那霸王。当年那个虐猫事件后,陈家哪个孩子不是见了那小子就躲着走,哪会扑上去揍人? 她的目光移向了跪在陈初兰身后,脑袋几乎磕到地上的柳芽。 柳芽浑身抖个不停。“回、回夫人……”她说道,“姑娘说的句句是实。” 二夫人的目光阴沉了下来。 “真是不愿说实话了?”她认定她们主仆二人在说谎。 也不知她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或许她希望陈初兰开口承认,那块砖其实是她砸的? 屋中气氛压抑。林姨娘急得眼睛里都出现了蒙蒙一层雾水。 陈初兰不过五岁,小小身子就这样单薄地跪在横眉怒目的嫡母面前。 而恰恰这时,外头传来一个声音,浑厚的男音像山林回响般深远动听:“阿浩为了保护妹妹,拿砖块砸了那混小子,这哪就不是实话了?” 陈初兰一愣。 林姨娘眼睛一亮。 而二夫人,则把眉头皱了又皱,她看向门口,那个男人正掀帘进来。“老爷,”她不愉地说道,“你不是正守在广裕那里,怕他半夜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我们这边没个人在不好?” 来人正是二老爷。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7章 第17章 家中出了这事,二老爷作为陈昌浩的父亲,出面到他姐姐姐夫那里斡旋,这个时候回来,脸上却未显任何疲态。只见他进了门,竟径直走到陈初兰面前,伸出手去将她扶了起来,并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转身对二夫人说道:“小孩子家家的,又并非她的错,你竟将她罚跪地上,着实不该!” 二老爷这是当着林姨娘还有屋中一众丫鬟的面,说那二夫人的不是了。 二夫人眼睛一瞪,顿时气了个倒仰。她一张脸一块青一块白的,怒看二老爷,但却无从争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却是二老爷仿若看不到她生气的模样,也似乎忘记了自己方才的斥责,突然笑道:“话说回来,广裕这小子也确实该打。阿浩干得好!胆子变大了!这才是男子作为嘛!”他居然为自己的儿子叫好,为他的行为感到欣慰。 这说着,他就牵起陈初兰的手,对她道:“走,一起看你哥哥去!” “老爷!”二夫人“呼啦”一声站起,一脸铁青。 二老爷回头,劝道:“好啦,碧莲,你也太多心了!不过就是孩子打架罢了,还能有什么事?非得如此兴师动众吗?行了,走吧走吧,看看阿浩去!” 一边讲着,他就一边牵着陈初兰出门了。 二夫人双拳捏了起来,死死盯住二老爷和陈初兰的背影,气得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好半晌,才猛地扭头冲着站在一边惴惴不安的林姨娘骂道:“死了不成!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紧接着,她就重重一跺脚,匆匆地跟了出去。 这还是陈初兰自三岁之后第一次被她父亲牵着。 三岁以前,她还是小娃娃,她父亲抱过她几次,三岁之后,孩子间的差异越发明显。与那两个嫡子自然是无法比的,但在庶女间,陈初雪明显比陈初兰更讨父亲的喜欢。往往都是陈初雪跑到父亲面前撒娇讨爱,陈初兰默默站在一边一言不吭。陈初兰被忽略掉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而现在,长长的廊道只有行走的脚步声,两排高高挂起的红灯笼摇晃间照亮黑暗的路途。陈初兰的小手放在二老爷的大手中,手心贴手心,湿湿的,暖暖的。 二老爷步伐稳健,慢慢地走着。 陈初兰步子较小,但跟得并不辛苦。却是她始终低着头,根本没抬头瞧她的父亲一眼。 陈初兰心里乱透了。 有没搞错!父亲将注意力放到她身上了?对她感兴趣了?喜欢她了?难道是因为陈初雪令他厌恶,使他注意到他还有一个女儿?还是因为…… 陈初兰突然想起那日给父母请安时,因为二夫人突然提起要带林姨娘去京城,她一时产生的失态。 这使他觉得她根本就没有表面上那么老实? 怎么可能! 她想得头都快爆了。 谁不希望父亲喜欢自己! 但问题是,作为嫡母的二夫人不喜欢他的丈夫去喜欢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与老夫人送过来的张姨娘不同,陈初兰的亲娘可是个什么后台都没有的陪嫁丫鬟,一切仰息二夫人过活。若没有讨了二夫人的意,让她厌恶了,那可真是分分秒秒要过在水深火热中了。 这些,岂会是从不过问后宅之事的二老爷会去管的? “不过还好,父亲要去京城了,等一家子都到那里跟他团聚,至少也要两三年吧!”陈初兰悻悻地想。 按朝廷惯例,庶吉士三年考核一次,考核优良的话,那可真就是平步青云,高官厚禄。本朝的首辅基本上都是庶吉士出身。知道父亲被选做庶吉士,一家老小可高兴坏了。 两三年,父亲不在,没有父亲过多的关注,二夫人当然就不会因此针对她和她的姨娘。 而两三年后,环境改变,一切未知,她迟早会争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这到了。”正是陈初兰想心事的时候,突然她的父亲开口了,灼灼的目光从上方直视着她,嘴角弯起,带着笑意,“四丫头在想什么哪?” 陈初兰陡然一惊,抬起头来,对上他那好像要看透她心中的目光,心跳砰砰起来。“没……没想什么。”她回道。 她的父亲哈哈一笑:“那么进去吧。”说着,牵着她进了陈昌浩的屋子。 陈昌浩屋中灯火通明,这晚了,他却依旧未睡下,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他的父亲牵着妹妹走了进来,而其后,跟着他的母亲还有林姨娘。 陈昌浩的奶娘李妈妈,还有几个丫鬟垂手立在一边,独不见那贴身伺候的明月。 原来明月因为伺候不当,被老夫人下令狠狠打了十大板子,现在正躺在自己屋中,连动都动弹不得。 而李妈妈,眼见着陈初兰竟被二老爷牵了进来,她的牙齿居然磨了磨,露出了一个深恶痛绝的表情,当然,转瞬即逝,无人发觉。 李妈妈因为这件事,也被老夫人给狠狠痛骂了一顿,虽没挨板子,但也被罚去了四个月的月钱! 坐在床上的陈昌浩浑身发抖,死死盯住他的父亲,好半晌才双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没冒出来。显然极怕他的父亲狠狠将他责罚打骂一顿。 却是二老爷放开陈初兰的手,大步走上前去,坐在他的床头,看着他,声音和蔼可亲:“怎的?吓着了,莫怕,你做的对。” “老爷!”未待陈昌浩有什么反应,二夫人可真是气炸了,她大步上前,站在二老爷对面,怒道,“你怎能这样教孩子!这次拿砖块砸自家的表哥,下次他要是……” 却是话都没说完,二老爷就打断她说道:“碧莲!我知道你是怕大姐那边闹,毕竟广裕是她的命根子,但你也知道,广裕那孩子是什么样!虽说在我们这些长辈面前收敛了,可若长辈不在,他哪次不以欺负人为乐!特别是我们四丫头!也不知怎的,他就是爱欺负我们四丫头!这次阿浩替妹妹出头,怎就做错了?” “可……” “无非是阿浩人小打不过他,情急了捡块砖砸破他的头,哪就是故意的?”二老爷为陈昌浩辩白,接着又道,“你也莫忧,阿浩力气小,广裕的伤包扎好就无碍了。而姐姐姐夫那边也没事了。都是亲戚,怎会一直怪下去。过几天带上阿浩去道个歉就行了。”他这番话说的,显然邱家那边已经抚顺了。 二夫人一阵语塞,竟是不知该说什么了。 二老爷是看透了她,知晓她最担忧的其实是邱家那边不肯放过,至于陈昌浩做的对不对,根本不在她焦虑范围之内。 二老爷不再跟她讲话,把头转了陈昌浩,对着张着嘴目瞪口呆的他说道:“虽说爹爹讲你这次做的对,不过,做的可真不好!” 陈昌浩听了,由目瞪口呆变为惊异不解。 “替妹妹出头是对的,但你太冲动。”二老爷用大手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看看你这次闯下的祸给多少人造成麻烦!别的就不讲了,那明月,可足足挨了十个板子。当然,她没看好你,也是她该罚!”二老爷并不赞同陈昌浩为陈初兰出头的方式。 说到明月,陈昌浩心中就愧疚了起来,面露不忍地低下了头。 却是二老爷问道:“后悔吗?” 陈昌浩回答:“不悔。” “恩?” 陈昌浩抬头看向陈初兰:“大表哥爱欺负四妹妹,我怕他凶起来……”他面露恐惧,显然想到了自己四岁时亲见的那次虐猫事件,但他不过顿了顿,很快就继续道,“所以我要保护四妹妹。我、我……”仿佛忆起了非常多的事情,他小小年纪就面色颇为复杂,悔恨,懊恼,内疚,全部在脸上呈现,“我会一直保护四妹妹的。” 陈初兰站着,愣愣地看着陈昌浩,听他讲出这番话。 她的这个大哥,性子柔弱,心肠颇软。她绝对没想到他竟会讲出这样的话。这般想来,便是杏子那事成了触发点,令他极其内疚,深觉对不起她,才下定决心要去保护她。 杏子…… 陈初兰暗了暗神。 她终究还是走了上前,轻轻地连被子一起抱住了她的大哥,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两颗小脑袋贴在一起。“谢谢大哥。”她说道。 屋中气氛似乎变得极好。 二老爷很开心。哪个家长不爱看到自家的孩子们相亲相爱的。他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那二夫人,则不然了。她盯着眼前这两个小小人儿,眉头越皱越紧。 林姨娘胆战心惊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 这个时候,李妈妈悄悄地冲着二夫人使了个眼色,似乎有话又要。 二夫人看着她,了然。 黑夜深深。清风拂过,浓云散去,露出了一弯淡淡玄月。 二夫人命李妈妈随她去了屋外。 “到底怎么回事?”她蹙着眉头问道,显然她猜到李妈妈想跟她讲这件事情的真正缘由。她还是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儿子怎么会突然为了那陈初兰跟邱广裕打架。 “回夫人,”李妈妈小心翼翼地回答,显然这个答案她已经演练好无数遍了,“大少爷是因为他在你面前说漏了嘴,导致杏子被发卖,自觉对不住四姑娘,才在见到邱大表少爷欺负四姑娘时,一时脑热,扑了过去,用砖头砸了他的脑袋。” 二夫人听了,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而李妈妈讲完后,又在二夫人的允许下凑了过去,贴在她耳边悄声道:“还有,奴婢猜,大少爷可能知道杏子已死。” “什么!”二夫人一震。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8章 第18章 杏子已经死掉了。早在二夫人将她一顿毒打,她就奄奄一息。然后二夫人命人叫了人牙子进来,把她拖了出去,这才不到两日的功夫,她就死在人牙子的住所。人牙子收了二夫人的三十两银子,用张草席裹了杏子的尸体,拖到乱坟岗一埋,就此了事。可怜杏子无父无母,自小被卖,最终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杏子之死,并没有在陈府内大肆传开。毕竟她死的时候,已经不是陈家的丫鬟。陈家里边,知道此事的,也仅有二夫人和几个稍微年长的妈妈。二夫人又下了死命令,不许她们将这事说出去。 二夫人听了李妈妈的话,震惊之余,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阿浩是怎么知道的?”她的目光在李妈妈身上打量着,满是怀疑。 李妈妈见二夫人怀疑到她身上来,唬了一大跳,连忙摆手说道:“夫人,这可不是奴婢说的,奴婢向来嘴严,从来不敢在大少爷面前胡说八道啊!” 却是那“嘴严”二字,让二夫人的嘴角勾出了一个讽笑。“是吗?”二夫人锐利的眼光几乎能够将她穿透。 李妈妈低下头来,冷汗就这样沿颊而下。 二夫人盯着她,好半晌,终于说出一句:“谅你也不敢。” 李妈妈这便大松了口气,再将头抬了起来。 只见二夫人拧眉沉思,脸上的表情颇为凝重。“怪道阿浩近来都不愿亲近我,”她红唇微启,喃喃自语,“原是因为这个啊……这孩子……” 李妈妈在一边附和:“是啊,大少爷向来是个实在心软的人。” 却是她这话一出,二夫人一双厉眼就如刀一样射了过来,令她通背凉透。李妈妈慌不迭地第二次低下了头,看都不敢再看那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我把阿浩交给你,可不是让你把他教成什么‘实在心软’的人!”那声音严厉如同冰刺,将李妈妈的身子狠狠地戳了个大洞。 李妈妈有点站立不稳。 二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教训道:“你这个奶妈子,做好你的本职便就罢了,别搞些有的没的,当我是个死的不成!” 这话可说得重了,也不知这二夫人是知道了什么,李妈妈脑袋里就轰隆一响,腿脚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却是二夫人不与她再纠缠,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陈昌浩的屋内。 里屋的一切自是看不到的,但完全可以猜出,那二老爷正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抱着女儿,满目慈祥地说笑着什么。父子女三人其乐融融,一派团和。 二夫人的面色非常难看,她死死盯着那透住灯光的屋子一动不动,好半晌,才听她自言自语道:“可得早日送阿浩去上学了,怎能让他跟那丫头混在一起!”这说着,她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捏了起来,手中的丝绢被她弄得皱成了一团,正如她的心情一般,五味交杂,非常杂乱,让她烦之又烦。 由于二老爷的出面,这件事便就这样过去了。虽二夫人对陈初兰不满,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却是她不再让陈初兰去她儿子那边串门了,说是大少爷受了惊吓,需要好好休息,而小少爷,年纪尚幼,万一陈初兰没轻没重伤了他可怎么办。 这前一条还好说,因为把邱广裕打破了头,陈昌浩确实吓了个够呛。但这后一条,怎么瞧都是那二夫人在乱找借口吧!可以说从陈昌洋出生起,陈初兰就时常去逗她这个小弟弟,虽然她自己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但打小她就从没有过“没轻没重伤了他”。显然二夫人是意识到了什么,不愿陈初兰和她的儿子们靠得太近了。 陈初兰郁闷心道:“果然陈初雪被打压下去了,就论到我了。”也怪她的父亲怎就突然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去。 林姨娘知道陈初兰心中有愤,开导她道:“姑娘啊,我这说几句,你可不要嫌我啰嗦。你还是要乖乖听夫人的好。夫人不让你跟少爷们玩耍,那就算了吧。毕竟少爷们与姑娘不同,今后可是要出这后宅的。读书念字,他们是要随老爷的。姑娘就是和他们玩得再好,他们也不可能跟姑娘好上一辈子。没得为了这种事惹了夫人生气。” 林姨娘说的句句在理。 按照陈家的规矩,男孩子十岁就要出后宅,到前头住去,不能再混在后宅的女人堆里。陈初兰就算现在跟他们玩得再好,过了几年,还不是各住各的,各玩各的,可能好几天都碰不到一回面。何必因为这种事令二夫人不喜? 却说这一日,已经是陈昌浩打破邱广裕脑袋后的第五日。 其时午后,多日晴天后终于下起了大雨。倾盆大雨从天而降,疯狂地冲刷着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陈初雪午睡未醒。 林姨娘到了陈初兰屋里陪她。 而陈初兰正因二夫人变相禁了她的足而闷闷不乐。 林姨娘想办法开导她。 “夫人就是……”正在纳鞋底的林姨娘在说完了前面那番话后,突然停了下来,面上的神情表明她在想着合适的措词,“就是……”只听她喃喃道,“不愿别人抢了她的丈夫和孩子吧!” 陈初兰一听,愣住了。所有的思考骤停,只怔怔地看着她的姨娘。 见她个样子,林姨娘很快就又添了一句,“是女人都会这样罢!” 陈初兰还是一副呆怔的模样,于是,林姨娘再解释道:“等姑娘长大了,嫁了自己喜欢的人,便就会明白的。” 说着,她还伸出手去,摸了摸陈初兰的脑袋。 做母亲的,总希望自己女儿将来能有个好归宿,也不知是联想到了什么,林姨娘脸上浮起了淡淡的笑容。 却是陈初兰突然开口道:“姨娘,你呢?” “欸?” “你理解夫人一心想要占着父亲,可是,你呢?你就没想过要……” 结果,陈初兰话未说完,就被林姨娘给捂了嘴巴。 陈初兰呆呆的。 她的姨娘手心里几乎没有什么温度,纤细的手颤抖着,手腕上那个金镯子跟着轻轻一晃一晃。 她看向她的姨娘。 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眶里慢慢涌起泪花,晶莹剔透地在里边打转。 眼看着眼泪快掉下来了,林姨娘才将手给放下,抬起袖子匆匆地擦了一下。“让姑娘看笑话了。”她强挤出一个笑容道,“这、这种事儿该如何讲呢?你瞧,姨娘我不过是个丫鬟抬上来的妾室罢了!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啊!”她的声音渐低。然后就见她到处寻那才纳到一半的鞋底。虽然那东西就在她眼皮底下,她也未能看到。 陈初兰的声音喃喃的:“姨娘你就不恨夫人吗?” 显然林姨娘是不想做妾的。但二夫人为了对付老夫人送来的张姨娘,将她给抬了上来。而在张姨娘死后,又处处防着她,唯恐她和她的女儿讨得她丈夫的欢心。 未曾想到陈初兰居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在找鞋底的林姨娘霎时唬了一大跳,她倒抽口气,一把伸出手去,再次捂上了陈初兰的嘴。“姑娘可莫要乱说!”她急道。 陈初兰伸出双手,用力把她的手给掰了下来,有点不开心地瞧着她:“现在这屋里就我们俩,姨娘你怕什么啊!” 林姨娘见陈初兰这个样子,愣了一下,才将手给抽了回来,终于找到她的鞋底,又一针一针地纳了起来。却是她道:“人都道四姑娘老实不太聪明,可我知道,我们姑娘才是顶聪明的。” 陈初兰瞧着她不语。 林姨娘这才回她刚才的话:“怎么会怨,又有什么好怨的。夫人是主,我是奴,再说了,抬作妾室,这可是一步升天,多少姐妹还羡慕不来呢!老爷又是个好的。我……” 这讲到了二老爷,林姨娘的脸才红了起来。 陈初兰心中轻叹了一声。就说呢,她的父亲如此优秀,她的姨娘怎么可能丝毫没有动心?可是,她相信,虽对二老爷的感情是真,但她方才说的那句“抬作妾室,这可是一步升天,多少姐妹还羡慕不来”绝对是假。 相信林姨娘最初的愿望就是:与其做个富人妾,宁可做个穷人*妻! 果然,林姨娘的娇羞也不过片刻,她立马就黯然了下来,无奈道:“都是命罢!罢了罢了,不说了!”大抵是后悔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东西了,她神色不宁地继续纳起鞋底,只是心思显然不在上头,时不时地瞧陈初兰一下,可能是想看看陈初兰对她方才的话会有什么反应。 却是陈初兰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拿起林姨娘的针线筐子就玩耍了起来。 林姨娘的一颗心也就渐渐平静了下来。接下来,便见她有些发呆了,约莫是想起了尚未成为妾室的往昔。 陈初兰拿着剪子在针线筐上一下又一下地戳着。“命吗?”她蹙眉,“我才不信命呢!” 就算老天爷莫名其妙地把她弄来当了这个小小的庶女!没病没死,不过躺在床上睡了个觉而已,就睡到了这里! “我会过得很好的。”陈初兰对自己说,“一定会。” 大雨倾盆一直到临近傍晚才淅淅沥沥地停了下来。 天色居然一下就亮了,快要落下山头的太阳竟从渐渐散去的云层后露出了光彩。西边满是金红。 令人意外的是,二夫人那边居然派个人踏着水迹过来了。 圆娃娃一样的小丫鬟连声音都是儒儒的,她笑嘻嘻道:“林姨娘,四姑娘。老夫人那边派人来说了,叫姑娘们过去她那里吃饭。” 陈初兰奇了:“过去老夫人那里?为什么?” 圆娃娃小丫鬟回道:“这不是那日准备和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他们一起吃顿饭没成吗?老夫人决定今日再把大家聚一聚。毕竟大表少爷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陈初兰暂时还没什么反应,林姨娘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这么快就好了?”她这话说的可有点不厚道,好似不希望那邱广裕伤好一样。 林姨娘看向陈初兰,有点担心地瞧着她。 小丫鬟道:“是大表少爷自己说没事的呢!” 于是陈初兰就开口了:“好的,我知道了。我和三姐姐准备好了就过去。” 小丫鬟便回去了。 林姨娘抱了抱陈初兰:“这真是的,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姑娘,”她嘱咐道,“见了那霸王可莫要跟他起冲突啊!” 陈初兰自然是应下了。 却是在林姨娘急匆匆地出门,去到陈初雪那边叫她的时候,陈初兰蹲了下来,把手插*进*头发里,一副受不了的模样,甚至爆了粗口:“娘的!还是要见他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19章 第19章 就算陈初兰再不愿意,老夫人那里还是得去的。 林姨娘很快就牵着陈初雪过来了。这陈初雪早已被打扮妥当。只见她穿着大红百花锦衫,粉圆圆的脸蛋被衬得娇嫩可爱,眉心上还点了个红痣,瞧上去就跟年画上的小童那般讨喜。 而陈初兰也已穿戴完毕,就等着翠儿过来给她梳头了。——因少了杏子,这屋里头就再没会给陈初兰梳头打扮的丫鬟了。就是那才收进屋的春桃,也不过十岁而已。 翠儿匆匆地给陈初兰梳起头来。她在陈初兰的头上抓了三把头发,用红绳给她扎了起来,然后弄出了三个小丫髻,最后用三根短短的金钗固定住。 这发型和陈初雪的一模一样。 梳好头后,陈初兰走了过去,和陈初雪站在一起。两个粉嘟嘟的小女孩,一红一粉,这般瞧上去,就如双生子一般。 林姨娘不放心,令翠儿亲自送她们过去。 一齐跟过去的,还有陈初兰和陈初雪各自的伺候丫鬟春桃和荷香。那柳芽是再不敢出现在邱广裕面前了。 这一次,陈初雪主动伸出手去,牵住了陈初兰的。 陈初兰回了陈初雪一个暖暖的笑。 五天前陈昌浩打破邱广裕的头,这其中的缘由,陈初雪是知道的。当晚回去的时候,她就不顾自己病弱的身子,站在后院大门口等着,满脸的担忧,着实让陈初兰感动了一番。 只是等到林姨娘告诉她:“没事的,老爷过来给姑娘说话,夫人听老爷的,不会为难姑娘了。”那陈初雪的脸色就陡然变得很难看,虽然仅是一瞬间而已,可陈初兰却瞧得一清二楚。落寂,妒忌,甚至怨恨,各种情感交织在一起,小小的脸蛋几乎曲扭了去。 陈初雪很快恢复平静,“谢天谢地,四妹妹总算没事,可把我担心坏了。”这句话她说得极其顺溜,不过陈初兰却淡淡勾了勾嘴角,一笑了之。 说起来,孩童的心思也很直接,陈初兰完全猜得出陈初雪的想法。她心里头定是非常难受。想以前,爹爹可是最疼她的,那陈初兰,何时入过他的眼?而如今,却是天地大颠倒,陈初兰成了天,她一下子由天入地,不,不是入地,而是入了地狱。 孩子嘛,天性就是自私。陈初兰可记得她前世三四岁的时候,死死抱住自己手上的洋娃娃,怎样都不肯给自己的表姐摸一下。 谁都不是圣人。 何况陈初雪这样落差巨大的孩子。陈初兰能够理解她。因此,对于陈初雪那种一时曲扭的表情,她也不会特别去在意。 只是,能够瞬间就做到镇定自如,伪装得完全没有难过之情,这样的陈初雪,就有点令人刮目相看了。——才不过六岁而已,真正的六岁,并非如她陈初兰一般,小小的躯壳内装了一个成人的灵魂!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天边最后绽放的晚霞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引路的两个婆子点起了灯笼。陈初兰和陈初雪手牵着手,在灯光的笼罩下,一步步向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这路上基本无话。只有最一开始陈初雪开口宽慰了陈初兰几句,她以为陈初兰在惧怕同那邱广裕见面。殊不知,陈初兰确是不愿与邱广裕见面,但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厌恶。只瞧见他那张脸她就觉得讨厌,恨不得自己能够化身超人,一拳揍上去,打得他满脸桃花开,令他再不敢纠缠自己。当然,这种想法,也仅能发梦时想想了。 且不说陈初兰,这陈初雪也是不想去老夫人那里的。 其原因大家心知肚明。 陈初雪主动牵陈初兰的手,俨然就像把她当成救命稻草。 陈初兰将陈初雪的手握得紧紧的,如她希望的,没有放开。 老夫人的院子很快就到了。 正面是三间大房。 丫鬟通报,然后领她们进去。 这一进去,就恍如从凡间遁入了天堂。 陈家最好的东西都在老夫人这里。 雕梁画栋自不必说,但说这屋里的摆设。珠帘之后的内室,一下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紫檀牡丹雕纹贵妃榻,两边各摆一张酸枝木雕花方几,几上一边是精巧的琉璃灯,一边是上好的汝窑瓶。室内西面四张椅子,皆是紫檀镶大理石靠背椅,椅间带着方几,几上茗碗瓶花俱备。东面一个九联屏风,屏风紫檀边座,镶嵌玉石,绣画着百种花卉。至于其它的摆设就不必讲了。 一屋子的珠围翠绕。 除了大姑妈和她的儿女外,该来的人都来了。 老夫人坐在贵妃榻上,笑眯眯的。她身边的丫鬟跪在地上正在给她捶腿。 陈初兰和陈初雪走上前去,给老夫人行礼请安。 老夫人并不苍老的眼角笑出几道皱纹,她连连点头:“好,好。”却是那眼睛,只瞧着陈初兰,并不看那陈初雪一眼。 陈初雪始终乖乖地低着头,叫人无法看清她的神色。 陈初兰牵过陈初雪的手,又向边上的二夫人走去,给她们的嫡母请安。二夫人年轻的面容上也满是微笑,她的身后,是一脸惴惴不安的陈昌浩,和见到陈初兰极为兴奋的陈昌洋。 再接下来,是大夫人,二姑妈。 大夫人郑氏还是老样子,高高的颧骨略显得有些刻薄,但满脸的笑容令人忽略了她这个不讨喜的面相。她是家中唯一一个知道张姨娘的事后,还对陈初雪和颜悦色的。她摸了摸陈初雪的头,叫她时常带着妹妹(陈初兰),去她那边玩儿,说:“你大姐姐和你二姐姐可念叨你们呢!” 正是她这话一出,站在她身后的陈初夏很不屑地撇了撇嘴,轻轻念叨了起来,虽叫人听不见,但完全可猜出,她定是讲:“谁会念叨那个讨厌鬼啊!”那个讨厌鬼当然就是指陈初雪了。 因见陈初兰瞧着她笑,陈初夏冲着陈初兰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 站她身边的陈初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摇了摇头。 陈初雪只对大伯母笑,周遭一切充耳不闻,仿佛瞧不见陈初夏对她的不喜。 然后便是那二姑妈。她是姨奶奶生的,原在这家里的时候,就地位不高,生性木讷,讨不得老夫人的欢心。便就是出嫁了,老夫人给她的阴影还如一座山一样。她安静地站着,只在陈初兰和陈初雪走到她面前之后,才露出了笑容,跟她们讲了几句诸如来找你表哥表妹玩之类的客套话。 她的一儿一女站在她身后,探出脑袋偷偷看着陈初兰和陈初雪。和他们的母亲一样胆小。 接下来,天色大暗了,可大姑妈还是没来。老夫人笑着给她的宝贝女儿找借口,说:“毕竟阿裕伤未大好,这大老远的过来,当然要花费些时辰。” 二夫人连忙笑着附和她。 大夫人虽同在附和,但那脸上一闪而过的讽刺还是被陈初兰给捕捉到了。 陈昌浩一听老夫人提到了邱广裕,身子有点发抖,他瞥向了陈初兰,和陈初兰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令陈初兰又感动又好笑的是,她这个大哥明明怕的要死,却突然直了直身子,冲着她坚定地点了点头,意思是“如果邱广裕再来找你麻烦,我肯定还要教训他”。真如他先去所说的:“我会一直保护四妹妹的。” 陈初兰回了她大哥一个感激的笑容。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老夫人都没意见,大家也就扯东扯西地陪她闲聊,没人会去不耐烦地道:“这大姑奶奶怎么还不来?” 只是大夫人和二夫人难得一次有了共同的想法。两人竟来了个眼神交流,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一句话:“嫁出去的女人竟敢这么不把娘家人放在眼里!” 再等下去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年幼的孩子们肚子都饿得咕咕叫。最小的陈昌洋虽嘴上不敢说,但还是双手抓住他母亲的衣角,一下又一下地摇着,企盼的眼光望向他的母亲。 二夫人只得给她儿子一个无奈的笑。 终于老夫人等不了了,她觉得不该顾及她女儿的面子,该派个人去催一下了,却是才叫了个小丫鬟过来,外边就有人通报了:“大姑奶奶来了。” 于是,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那打扮得彩绣辉煌的大姑奶奶,终于带着她的儿子和两个女儿进来了。 却是大姑奶奶显然并不想故意让众人这般等她。只瞧她虽云鬓凤钗,涂脂擦粉,却香汗淋漓,满脸抱歉。她带着自己的儿女们给她的母亲磕头:“女儿来迟,请母亲责罚!”态度诚恳之至,令人也不好说她什么。 老夫人本就宠她这个女儿,见她这般,便也没去斥责,反而赶忙叫她和她的儿女们起来,问她是何事给耽搁了。 只瞧她女儿看向身后站着的儿子邱广裕,眼中既是责备又是心疼,道:“这……这……还不是阿裕他伤口又破了,本就叫他不要这么急着当众给四丫头道歉,可他偏不!唉!”她重重叹一口气。 却是这话一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到陈初兰身上。陈初兰就像荒野里被暴露在太阳光下的唯一生命,令大家浮想联翩。 本就意外那邱广裕随他母亲进来后居然一反常态地垂眉低眼,看都不看她一眼的陈初兰,这下子眼珠子一瞪,几乎是要抓狂了! 为何大家反应会这么大,说起来也很简单。邱广裕打小起就是众所周知的小霸王,干了坏事后当众道歉的也有,但哪一次不是被他父亲硬压着去的。要他主动,那可是门儿都没有! 想不到,陈初兰居然成了他要主动道歉的第一人! “真心要主动道歉?!可能吗?!”陈初兰很不喜欢莫名其妙成了众人聚焦的重点,她眯起眼睛,非常不悦地看向那邱广裕。 十岁的邱广裕,五官清秀,长得还算人模狗样,他头上缠着布条,一副受了重伤,病怏怏的样子,但是,在接触到陈初兰的目光后,他的双目陡然一亮,那种想要抓取猎物,把它玩弄于股掌间的魔性又出来了。他的目光摄人,仿佛会从中迸出天罗地网,将陈初兰给死死罩在期间,想逃也无法逃脱。 “好嘛,这才是邱广裕!天性反人类的死变态!”陈初兰心中狠狠地骂了一句,然后丝毫不怕地反瞪了回去。 邱广裕唇角勾起,笑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0章 第20章 “兰表妹,对不住,是我错了,我不该欺负你。”在那么多人的眼光中,邱广裕站到陈初兰面前,向她道歉。他冲着她深深地做了个揖,瞧起来就像个小大人似的,言语诚恳无比,甚至抬起头来后,双目对上陈初兰的,那表情也是极为认真,好像真的为他那时所做感到抱歉。 原是瞪着他的陈初兰,在他走过来的时候,就收回了目光,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正是一个被大孩子欺负的小丫头形象。 她回应他,也给他行了个礼,虽然嘴上并没有说什么,但那态度,瞧在众人眼中就是,她原谅他了。 “哈哈哈。”老夫人率先笑了起来。其余人等也跟着笑。“小孩子家家的,哪有什么隔日仇,”老夫人对着媳妇女儿们说道,“瞧瞧,这不就好了嘛!” 陈初兰好像怪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邱广裕的双眼好像星星一样闪着光,灼灼地盯住陈初兰,嘴角浮出笑意。 这一派雨过天晴。 而陈昌浩却站在他母亲身后,浑身紧绷,死死地瞪着那邱广裕,仿佛只要他一有什么不对劲之处,他随时就能扑上来。 陈初燕走到陈昌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显然她看出他对邱广裕的不信任与敌意,她示意陈昌浩瞧瞧四周,低头在他耳边告诉他,这么多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的大表哥是什么坏事都不敢做的。但陈昌浩却置若罔闻,还是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这可好了。”大姑奶奶走到陈初兰和邱广裕面前,一手牵起她的侄女,一手拉过她的儿子,笑道,“表哥表妹的,今后可不许吵架了。”这话说的,好像事件的起因并非是她儿子欺负陈初兰,而是俩孩子互相吵架似的。 陈初兰只低头做害羞状,并不言语,而那邱广裕,也没有说话,还是那样看着陈初兰。 既然邱广裕都主动向陈初兰道歉了,那么把他的脑袋打破的陈昌浩,也该上前为自己先前所做的事情表示歉意了。 二夫人拉着不情不愿的陈昌浩走了过来。 在二夫人的监督下,陈昌浩向邱广裕鞠躬道歉。他的身形僵硬,声音也不太柔和,但至少该做的表面功夫都做足了。 对于陈昌浩这种不会掩饰,把真实心迹暴露无遗的态度,大姑奶奶显然很不满意。但是,毕竟陈昌浩才六岁,而且还是她二弟的儿子。她的二弟,二弟媳妇,早已向她道过歉,且这几日来,对她儿子嘘寒问暖,有求必应,她再是不满,还能说些什么? 只见她扯动着嘴角,弯起一个不太漂亮的笑容,道:“罢了,罢了,都是孩子,打闹起来,难免有所受伤,算了,算了!” 她这话音刚落,老夫人就又哈哈大笑了。 老夫人要做那和事老,一个是她孙子,一个是她外孙,她哪个都不想偏袒,只盼他们能一笑泯恩仇,和平相处。她伸出手去,朝这俩小子招了招,“来来来,到这边来。”她拍了拍自己左右两边两个位置,示意他们分坐她身边。 陈昌浩和邱广裕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老夫人将这二人的手搭在一起,轻轻地拍了又拍,用哄小孩的口吻说道:“表兄表弟可算是一家人了,莫要再吵架,今后可得好好相处,知不知道!不然的话,我可不依!” 邱广裕笑嘻嘻地,把头点了又点。 陈昌浩在自己的手搭上邱广裕的时候,浑身抖了一下,仿佛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但是自己的祖母都这样讲了,他哪还敢武逆长辈的意思!陈昌浩嘟着嘴,终于也点了点头,却是将视线移了开去,不愿再去瞧那邱广裕一眼。 邱广裕对陈昌浩这样的态度根本无所谓。才跟陈昌浩“和好如初”,他就又把目光投在了陈初兰身上。 赤*裸*裸的,毫不在意他人会怎么想。 陈初兰恶心得隔夜饭都快吐出来了。 果然,大夫人先捂嘴轻笑了,只听她道:“阿裕你一个劲地瞧着你兰表妹做甚么,难不成你兰表妹脸上长了什么东西?” 陈初兰低着头,一步步地挪到她嫡母身后。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邱广裕解释道:“兰表妹脸上怎会长东西,我瞧她是因为我觉得她长得好看,像个瓷娃娃似的。我原是错了,不该欺负她的,该将她摆在屋里供起来才是。” 一句“摆在屋里供起来”又把大家伙儿给逗乐了。 “原来阿裕是因为喜欢兰表妹才欺负她啊!”大夫人拍手道,然后对着诸位大人们说,“你们听听,这不还是孩子嘛,男娃子最爱欺负瞧着喜欢的女娃子。” 二夫人一边笑着一边附和她:“是呢是呢!说到底,都是小孩子家家罢了。” 如同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一屋子的人笑得七倒八歪。 大姑奶奶嗔怪地看着他的儿子。 陈初兰躲在二夫人身后,低着头好像害羞一样揪着衣角扯来扯去。 陈初燕等几个孩子同情地看着她。陈昌浩气得脸都发青了。 “瓷娃娃,”却是低着脑袋的陈初兰恨得直咬牙,“什么‘摆在屋里供起来’,是‘放在屋里砸,看看什么时候能砸破’吧!”她真是有够倒霉的,竟被这样一个恶魔给盯上了! 嬉笑间,大姑奶奶先开口说话了,她瞧着陈初兰,道:“话说回来,四丫头倒真是越长越漂亮了,记得去年还是一头黄毛,整个人干瘪瘪的。” 陈初兰差点没把衣角给扯下来。暗骂:“你才干瘪瘪!你全家都干瘪瘪!” 二夫人笑:“是啊,才一年而已,这丫头倒水灵起来,现年不过五岁,还是个小孩子,但再长个十年,想来也应是个美人胚子。” 这话怎听得如此耳熟? 陈初兰偷偷瞥向了身边的陈初雪,果见她一脸落寂,盈盈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这句话,明明去年是用来夸陈初雪的。 十年的概念是什么,大约五六岁的孩子还无法理解,但被人夸耀会成为“美人胚子”,终归是高兴的。可是,以前这些夸耀分明都是在自己身上的,现今却转到了一向不起眼的妹妹身上去…… 只见陈初雪低下了头,让人无法再瞧清她的神情。 而就在二夫人说了那番夸奖的话后,大姑奶奶虽是笑着,却将视线转到了陈初雪身上,大约她是想讲陈初雪也长得更好看了吧! 不过,这个时候,老夫人却重重地咳了一下,就听她说:“好啦!时候也不早了,该开宴了,否则,孩子们都饿坏了!” 众人一听,便都连连笑着附和:“是呢!是呢!” 其时外厅的桌椅碗筷早已摆好,老夫人先出去,然后众人三三两两地跟在后头。 陈初兰像是被邱广裕那番“瓷娃娃”之说给吓到了,只躲在二夫人身后,跟着她默默往外走。 陈初雪依旧牵着陈初兰的手。 陈昌浩则走在陈初兰的另一边。 二夫人让大夫人带着亲戚们先走,自己留在后头。却是一脚即将踏出那内室的时候,她突然“哼”了一声,接着低低地咒骂了一句:“都十岁了!还当她儿子是个五六岁的不成!我家姑娘就是那么好被占便宜的?!” 这句话声音虽小,但她后面的三个孩子都听到了。 陈初兰一愣。 陈初雪偏头看了陈初兰一眼。 而那陈昌浩则愤愤地捏起拳来。“四妹妹,”他恨声道,“莫怕!哥哥我会保护你的!” 却是他这一句话说完,二夫人就转过头来,非常不悦地瞪了他一眼,紧接着,又扫了陈初兰一眼,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感。“阿浩莫要胡说,”她对她儿子说道,“娘已经让你爹去学里安排好了,明儿你就给我上学去。” “什么?”太过意外,陈昌浩被震傻了。 连陈初兰和陈初雪都扭过头去,齐刷刷地看向了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1章 第21章 显而易见,陈昌浩根本就不想去上族学。他伸手拽住他母亲的衣角,撒娇道:“娘,不是去年就说好了,在家中请西席吗?” 结果,他母亲一掌拍掉他的手:“这事没由得你胡闹!东西都准备好了,明儿就叫王孝家的儿子阿贵陪你过去。” 王孝家的,才在张姨娘事情后,被二夫人给提了上来,到上房去伺候。她儿子阿贵,今年一十二岁,是个忠厚老实的。 陈昌浩一听,忘了再跟他母亲撒娇了,而是惊讶问道:“阿贵?我连见都没见过!为何不是李妈妈的儿子阿顺?” 二夫人很生气的样子:“这事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想不到母亲居然发火了,陈昌浩一脸郁闷。 二夫人一指重重地点上他的额头:“你给我听话点!”说着,就转身大步出去了。 陈初兰若有所思。 陈初雪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赶快跟上。 陈昌浩在边上嘟着嘴不高兴地踢了踢摆在月门旁边的圆几。 而此时在外厅里,老夫人她们早已入座了。 厅里摆了两张大圆桌,桌上铺着金黄撒花桌布,瓜果蜜饯等已经摆放上来。边上站着伺候的丫鬟们,就等着老夫人下令说上菜了。 按照老规矩,大人们一桌,孩子们一桌。只是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年龄最大的孩子邱广裕,却被他母亲给硬压着坐在身边。而邱广裕竟也没有不愿,乖乖的,带着笑意在位置上坐好。居然是十足的一个乖孩子模样。 老夫人高兴地直点头。但瞧着一群孩子们都围坐在了一起,她还是心疼她的外孙,只听她道:“要不让阿裕过去一起玩儿吧!” 却是大姑奶奶跟听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慌不迭地连连摆手:“不、不,就让他坐我这儿吧,毕竟……毕竟……他伤未好。”好像邱广裕离了她,就会伤口恶化似的。可怜天下父母心。 邱广裕轻轻一笑。 老夫人也就随她去了。 “噗嗤!”邱广裕的妹妹,那个叫做邱明月的七岁女孩,忽地笑出声来,但她很快就捂住了嘴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她坐在陈初燕和陈初夏中间,尖俏的瓜子脸显得她小巧玲珑,颇为活泼,自然,她的性格就是如此。 和她臭气相投的陈初夏当然是极为喜欢她的。姑妈们的客房就在大房的院落内,这陈初夏和邱明月几乎是天天腻在一起。 与她的哥哥不同,邱明月可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 “你笑什么?”陈初夏用右肘轻轻捅了捅邱明月。 孩子们都看着她。连三岁的陈昌洋都跪在椅子上,睁着小鹿般的眼睛等着她的回答。 邱明月却把头偏向大人们那边,眼见着老夫人她们都在说笑了,才压着嗓子笑道:“你们以为我们怎会这么迟来?” “为什么迟来?”大房的陈昌盛奇怪地追问道。 偏偏这个时候,上菜了。瓜果蜜饯被撤了下去,一盘盘让人垂涎的美味佳肴被摆了上来。 陈昌洋年岁最小,一见香喷喷的美味,什么都给忘了,急叫他的丫鬟给他弄菜。 这邱明月的话便就给打断了。 陈昌盛急地跳脚。 其余几个孩子自然也是一样,好奇心敌过了饥饿,一个个轻声唤着那邱明月说下去。 偏生邱明月不讲了。只见她眼珠子一转:“你们猜呗!我若说出去,我娘非打死我不可!” 陈初夏可不依了,嘟起嘴道:“那你还要讲!偏就吊我们胃口!” “可是大表哥想了什么法子捉弄四妹妹或是大哥?却给大姑妈寻了回来?”意料之外,居然是陈初雪开口了,而且一开口就讲了这样让大家恍然大悟的话。 陈初兰看着陈初雪。算起来,这可是她自她亲娘死后,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说话,虽说这“众人”也不过是些孩子罢了。 孩子们全是恍然大悟的样子。 陈昌盛还用那种敬佩的眼光瞧着陈初雪。 再看那邱明月去,但见她眉眼弯弯的:“可不是我说的,可不是我说的哦!”这话居然是对着站在她身后的贴身丫鬟讲的。那个也不过才十岁出头的小丫鬟,一脸无奈相。 “原是这样啊……”陈初夏彻底明白了,“大姑妈看着大表哥,是怕他过来出什么乱子吧!大表哥也真是……”却是最后那句话仅讲了六个字,就没声音了。显然陈初夏想说些对邱广裕非常不好的评价,但碍于邱明月在场,便就把话给吞了回去。 邱明月当然知道陈初夏想说什么,可她却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知道你想讲什么,我大哥那种人,打小就是那样,不过呢,有我爹管着。再说了,”她摇着脑袋,得意洋洋,“他从来不欺负我。” 陈初夏一指点上她的脑门,愤愤道:“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不?” 却是邱明月笑得贼贼的:“你激动什么,反正现在我大哥又不欺负你!”这说着,那贼溜溜的眼光就往陈初兰身上扫去。 于是,陈初兰又成了众目之焦。 不同与邱明月,其余人的目光都是同情无比。 陈初兰拿着筷子,淡定了夹了块猪肘子,吃得特香。好像这些同情的目光全都不存在。 然后就听陈初燕叹了口气:“怪道大表哥会只欺负四妹妹了,从来都只有四妹妹不怕他。” 亲历过那场虐猫事件的孩子们看向陈初兰的眼光又变成佩服无比了。 陈初兰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又想起方才邱广裕那该死的“瓷娃娃”之说,郁闷得满肚子是火。 她容易么她!总在大人面前装傻,原想面对孩子时可以放下伪装歇上一歇,偏偏被那恶魔给看透了,将她当与众不同的玩具,非要不断地惹她,誓有不将她弄得一身是伤便不罢休的势头。她也忒倒霉了吧! 陈初兰脸色不好看。陈初燕他们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但是邱明月并未亲历那场可怕的虐猫事件,又或许她的哥哥从来不在她面前暴露暴虐的一面。 见到一桌子的沉默,便听她道:“好啦,好啦,瞧你们这点没出息的样子。我大哥无非爱欺负人罢,他还能做出什么!我娘说了,等再过两年,大哥长大了,考了童生,就不会再这般调皮了!哎!怎么?你们不相信我?”她瞪大了眼睛。 孩子们全斜眼看她。特别是陈初夏,一手搭在桌上,撑着腮帮子,道:“自家哥哥,当然替他说话了!” 这可把邱明月弄急了,她推开椅子,“呼啦”一下站了起来。 孩子们全吓了一跳。未待她讲什么,她身后的丫鬟先行动了。“姑娘,姑娘,快坐下。那边在看着呢!”她急忙忙地在邱明月耳边说道。“那边”指的当然是老夫人那桌。 却是这个时候,大家才一致发现,老夫人那桌有些不对劲了。说笑声,觥筹交错声都没了,唯有颇为尴尬难堪的气氛存在。 孩子们全部齐刷刷地望了过去。 陈初兰给春桃使了个眼色,然后便见春桃悄悄地向靠近老夫人那桌的一个传菜丫鬟走去,再回来的时候,便把事情的原委低声告诉了陈初兰。 原来,那大姑奶奶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指着老夫人身边又漂亮又伶俐的丫鬟彩菱说道:“这丫头就是要送给二弟陪他进京的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2章 第22章 老夫人会送个丫鬟给二老爷,让她随他进京,这在陈家算不上是什么秘密。不过这么多日也没见老夫人那边有个什么动静,因此谁也说不准,究竟哪个丫鬟才有“这等天大的福分”,能够被选上,得以进京侍奉二老爷。 陈初兰原以为二夫人是接受这件事的。因为这么多日来,从未见她为了此事心烦不快。“可能夫人是想等那丫鬟过来后再治她吧!”她曾如此猜测。但现今看来,她这猜测竟是完全错误的。 从陈初兰这个角度望去,恰好可将二夫人瞧个一清二楚。 二夫人原是站着,她和大夫人作为媳妇,是要伺候老夫人的。不过,才稍片刻,老夫人就叫她和大夫人各自坐下了,说是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难得回来一趟,大家伙儿就凑在一起热闹热闹,无需她们操劳了。这样二夫人便就坐在了二姑奶奶身边,她的另一边,是大夫人。 只见二夫人一张俏脸极为难看。她眉头紧锁,双唇紧闭,双颊虽抹着茉莉粉,可那嫣红也遮不住她隐隐可现的怒气。她坐得很正,身子挺得笔直,一身兰青褙子显得她大气端庄。可是她头上戴着的珠钗却串珠轻晃,看来她其实正浑身绷紧,努力不让自己的脾气外泄出去。 大夫人斜看二夫人,满眼都是讥讽。 厅中的气压在孩子们悉悉索索的谈话声消失殆尽后,便变得极其低沉。大人们那桌的古怪气氛像是一下得到了释放,瞬间在空气中传播出去,很快占据了整个外厅。 孩子们面面相觑。 坐在陈初兰身边的陈初燕把头凑了过来,小嘴对上了她的耳朵,问道:“春桃方才问到了什么?” 陈初燕也瞧见二夫人那极力克制的奇怪模样了。 陈初兰转头看她,一时竟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迟疑地说道:“恩……是大姑妈说彩菱她……” “彩菱?”陈初燕好奇极了。 老夫人身边的彩菱,今年一十六岁,生得是小巧可怜,楚楚动人,那样一等一的样貌就先不必说了,偏她还是个心灵手巧的,但凡老夫人的事,她都料理得一清二楚,从未有过差错。老夫人曾笑说,在她闺女嫁出去后,彩菱就成了她最贴心的人。“但若没有了彩菱,我可就不知要怎么过了!”。她声称,舍不得太早把彩菱嫁人,要多留她几年。“届时定要亲手为她置办嫁妆,妥妥当当把她给嫁出去。” 要“妥当将彩菱嫁出去”的老夫人怎就突然改变了主意,竟要将彩菱送给二老爷? 陈初兰语塞,不知该如何跟陈初燕讲起。 而却是在陈初燕睁大眼睛等着她把话说完的时候,大人那边终于有人开口了。是大姑奶奶。 大姑奶奶背对着陈初兰,叫陈初兰看不见她的模样,但从声音可以听出,其实她挺尴尬的。“这、这我也是瞎猜的。”她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显然大姑奶奶以为这件事情二夫人也是知道的,却未料,老夫人竟一直瞒着她。也不知大姑奶奶是因为揭穿了老夫人,还是因为惹了二夫人生气而感到尴尬。 这个时候,就见二夫人努力地想从脸上挤出个笑容。却是那笑容令她僵硬的脸显得更加难看。 突然,老夫人开口了,声音中带着隐隐的怒气:“怎么了?没错!我是要把彩菱送给阿义,不成么?”她先很不高兴地扫了那大姑奶奶一眼,然后就把目光转到了二夫人身上,一双厉眼,几乎要把二夫人给刺穿。 二夫人低下了头,叫人无法再瞧清她的模样,但清晰可见,她头上的珠钗,晃得更厉害了。 二夫人岂敢给老夫人脸色?只是方才意外获悉这个消息,着实令她承受不住,她无法强在众人面前做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罢了。 老夫人这一发话,令厅内的气氛更加沉闷了。之前的欢声笑语,觥筹交错,好像都是前世的错觉。 小孩子这边也都一个个慌不迭地将头低下来,差一点连呼吸都屏住了。唯有三岁的陈昌洋扭头寻找他的随伺丫鬟,一副将要哭出来的样子。 “彩菱是个好的。”只听老夫人道,“只有她跟去京城我才放心。”其言语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一片禁声,无人敢发出一个声响。 彩菱红透了脸,低垂下眉眼,站在老夫人身边一动不动。 老夫人瞪着二夫人:“二儿媳妇,你有异议吗?” “媳妇不敢。”二夫人唯唯诺诺的应道。要不是她太阳穴那边突起可见的青筋,绝不会有人会想到,她讲出这四个字是有多么得艰难。 老夫人点了点头,看来对二夫人的回答颇为满意。 于是,乐于缓和气氛的人就出来讲话了。 只听坐在二夫人身边的大夫人笑呵呵地说道:“娘果然英明,论相貌,彩菱是一等一的,论心细能干,这整个宅子里,还有谁比得上彩菱啊!二弟才去京城落脚,这大事小事,忙里忙外的,若没一个能耐的人照应着,这还不乱了套。”说的这整个陈家,只有彩菱才有资格陪二老爷去往京城似的。 偏偏这大夫人把彩菱的相貌先拿出来单讲。陈初兰想:“夫人该是气炸了吧!” 果然,本该做个表面工作附和两声的二夫人,却是强装都装不下去了,只低着头,一声不吭。 老夫人的目光又瞪了过去。 大夫人忙笑着岔开话题:“好啦,好啦,我说啊,彩菱的事就先放一边,离二弟去京还有十来日呢!我们现在可不是在和大姐二姐欢聚一堂么?两位姐姐难得回家一趟,这酒都还没喝多少呢!” 她的话音刚落,大姑奶奶的附和声就响起了。只听她道:“大弟妹说的是,我和二妹可是一年难得回来一次,但这话说回来,大弟妹莫不是急着要喝酒,否则,怎提‘这酒都还没喝多少’?明明我记得都喝三轮了!” “才三轮!”大夫人笑道,“说什么也得八轮九轮才行!”这讲着,就要丫鬟给大姑奶奶倒满酒。 大姑奶奶连连推让。 二姑奶奶也加入了劝酒行列。 这笑声便又回来了。 方才那种几乎快令人窒息的气氛便逐渐消散而去。 “唉!搞不拎清啊!”陈初夏重重地叹了口气。 除了若有所思的陈初燕和陈初雪,还有微微皱着眉头的陈初兰,其余几个孩子都是一脸茫然,显而易见,他们和陈初夏一样,都是“搞不拎清”。 陈初兰看着大人们那边,只听笑声不断,好似方才的不愉快只不过是随手可挥去的小插曲罢了,可是那二夫人,要让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有点勉强。她的笑容一直都很僵硬,好在大家仿佛都能理解她的心情,放她在一边都没有去招惹她。 二夫人方才的态度,就好像她从没考虑过老夫人会送个丫鬟过来。这很奇怪。明明这就是整个陈家上下心造不宣的一个“秘密”,但是,二夫人居然把它给无视了。 陈初兰的思绪飘远,她回想起自己父亲回来后的第一个早上,那天她和她的姨娘去给二夫人请安,二夫人看起来心情不错,竟丝毫没有被前夜老夫人的那番不允许她随去京城的话给气着。 现在想来……大概是她的父亲允诺了她什么吧! 二老爷和二夫人的感情挺好。二老爷会应允她什么也不足为怪。甚至会……跟自己母亲作对?毕竟老夫人曾给个了张姨娘那样的人! 或许老夫人瞒着彩菱一事,就是准备到最后一刻再给这对夫妇一个“惊喜”,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可现如今…… 因为大姑奶奶的多事,老夫人被迫承认彩菱就是她精心准备的人选。那么,二夫人会去找二老爷哭闹,然后二老爷会去找老夫人请求说他不要彩菱? 但是老夫人已经当众表态了啊!要是真拗不过二老爷的话,那不就是打了自己的脸? 陈初兰头大了。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老夫人这种婆婆,算是顶可恶的。天下有一种婆婆,她见不得自己儿子宠他的老婆,见不得小夫妻俩情投意合,她认为,是她的媳妇抢走了她的儿子。老夫人就是这种婆婆! 大夫人是她的侄女,且大夫人并不讨她大儿子的喜欢,她便从不往她大儿子房里塞人。可小儿子就不一样了,小儿媳漂亮聪明,很讨她小儿子的喜欢,结婚初期,两人几乎天天腻在一起,她便心中窝火,趁着小儿媳怀孕,塞了个张菊儿过去。若二夫人是个只会一味忍让的便就算了,偏二夫人是个见不得丈夫去沾染别的女人的人!这样夫妻间便就有了隔阂,于是老夫人的心里头才舒坦起来。 而今小儿子去京,她怎么会让小儿媳妇跟去?这不,就非要闹得大家都不好过她才高兴。 陈初兰心想,归根结底,就是老夫人自己从未被丈夫喜爱过!她这种性格会被老太爷喜欢才怪! 月中天。晚宴终于结束了。 一众人等同老夫人告别后,三三两两地从其院子里出来。 好几盏白色的灯笼凑在一起,那光亮在一眼摸黑的夜里倒显得颇为扎眼。 大姑奶奶向二夫人道别。脸上的笑还是那么尴尬。但或许突然想到了是对方的儿子把她儿子给打破了头,她那笑便就收了回去,好像转念间,变作了一个“你活该”的表情。但又极快地收敛了去。她先行领着自己儿女离去了。 陈初兰始终站在二夫人身后,那邱广裕是何目光,她根本就没瞧见。倒是陈昌浩站了出去,吞了吞口水,冲着他勇敢地挥了挥拳头。 二夫人最后带着四个孩子默默地往二房走去。 她一路都没说话。 陈初兰和陈初雪手牵着手胆战心惊地跟在她的后头。 说是胆战心惊,因为这二夫人浑身发出的气场着实令人害怕。她在生气,非常生气。先前在晚宴上被压下的怒火,待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后,就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全部积涌了上来。 先到了她的院门口。丫鬟们先把陈昌浩和陈昌洋抱进去了。陈昌洋早就趴在丫鬟的肩膀上沉沉地睡去。 “女儿回去了。”陈初兰和陈初雪行礼向二夫人告退。 却想不到,等到她们直起身子,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二夫人突然一掌如闪电般挥了过来,重重地打在陈初雪那稚嫩的小脸上! “啪!”这样响亮的声音,瞬间打破黑夜的宁静,好像随即就有巨雷跟着炸起一般。 陈初雪瞪大了眼睛,那脸瞬间肿的老高,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疼痛都忘记了,傻傻地看着二夫人。 “下贱的骚*货!”只听二夫人狠狠地骂道,她的面容在苍白的灯笼下曲扭了起来,漂亮的五官好像都变了形,“就跟你娘一样!”她歇斯底里。 陈初雪愣了片刻,继而,眼泪一滴,一滴,像承载着难以负担的痛苦,从眼眶中滚了下来,砸在石阶,溅起水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3章 第23章 未曾料到二夫人居然会这样突然给了陈初雪一巴掌,站在陈初雪身边的陈初兰被吓住了。 随着二夫人的那一声辱骂过后,万籁俱静。边上的丫鬟们也都惨白着一张脸,惊恐得连动都不敢一动。伺候陈初雪的荷香,更是僵硬着身子,连手中的灯笼快掉到地上了都不自知。 陈初兰半晌才反应过来,只觉得那陈初雪着实可怜!她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大人之过如何能够算到她的头上?!她的亲娘张菊儿是个怎样的人且不去管它,众所周知促成她亲娘成为二老爷妾室这一事的,正是那老夫人。老夫人才是一切事情的罪魁祸首。二夫人这般迁怒,着实不该! 陈初雪呆愣站着,任泪水冲刷她的面庞。瞧起来像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她这副模样自然更激起了二夫人的怒火。 二夫人怒骂:“怎的你了?还委屈了不成?”这骂着,一只手又抬了起来。 眼瞧着那一巴掌又要往陈初雪脸上招呼过去,陈初兰赶紧“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她哽咽道:“母亲,三姐姐一路和女儿一起,不知三姐姐是何处讨了母亲生气?女儿在这里替三姐姐赔罪。”这说着,她就恭恭敬敬地给二夫人磕了三个响头。 陈初兰这么一做,边上的丫鬟们也都跪下来了。 春桃和荷香跪在陈初兰后边也慌不迭地给那二夫人磕头。 二夫人本要甩下去的巴掌陡然停在了半空。她怒火冲天,视线从陈初雪身上转到了陈初兰身上。 陈初兰单薄的小小身子跪在石阶之上,于夜色之中瑟瑟发抖,但从她那一丝不苟的磕头动作中可以看出,她的态度极为坚决:若母亲不原谅三姐姐,她就一直跪地绝不起来! 二夫人一张脸难看得就像刚从地狱里杀了一圈回来。 空气中顿生一种好似能将人碾死的气流,在陈初兰周身疯狂旋转。 陈初兰身后的春桃冷汗从额角渗出,凝成一颗豆大的汗珠,沿颊而下。 “女儿替三姐姐赔罪。”陈初兰又说了一遍,她仿佛就像个傻子,一点都感应不到二夫人那可怖的怒气。 陈初兰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就冲着陈初雪那蠢得要死的反应,难说二夫人盛怒之下又会对她做些什么。 “母亲,”陈初兰继续带着哭腔道,“晚宴上,女儿和三姐姐同坐同吃,若是三姐姐那时惹了母亲生气,那岂不是女儿也一样有错?岂能让母亲只罚三姐姐一个?”她这是在提醒二夫人,陈初雪没有过错,随意打骂她根本就说不过去。 然后就听见二夫人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她在努力地克制自己。 陈初兰说的话不无道理。她若在这时情绪失控,粗暴地打骂了那陈初雪,那可真在陈家给人留下话柄了! 二夫人把眼睛闭上,好几个深呼吸,待到胸脯的起伏没那么厉害了,才睁开双眼,死死地盯住陈初兰。 陈初兰低着头瞧起来根本不敢看她。 终于,二夫人开口了,却是从牙缝里憋出这么几个字来:“还真是姐妹情深!罢了,你起来吧!” “谢谢母亲。”陈初兰这才大松了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只不过头仍是低着,还是没去看那二夫人。 便听二夫人对那几个丫鬟道:“你们也都起来吧!” “谢夫人。”丫鬟们站了起来。只是那荷香,腿是软的,要不是春桃扶着她,她根本就站不起来。 二夫人就不再说什么了,或许她知道自己若开口说话,定又是怒气狂涌。她死死捏着拳头,然后一转身,跨进了自己的院子。这期间再是不看那陈初雪一眼,仿若她是世间最肮脏的破烂东西,会污了她的眼! 二夫人的丫鬟提着灯笼迅速跟上。 灯笼的光亮照着她们一路进到院内,最后消失在第一道门里。 陈初兰的眼前,那四四方方的院子深处,刹那间就是一片黑暗了。她站在大门之外,重重地吐了口气!可想而知,这盛怒之中的二夫人,回去屋里定会又摔又骂的,待到怒气发泄掉之后,才是等着那二老爷回来对他进行一番哭诉。 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她转向了陈初雪。 陈初雪仍是保持着那个姿势,站着,一动不动。只是这个时候,她的眼泪已经干了,唯在嫩嫩的小脸上流下了几道凄惨的泪痕。 “三姐姐……”陈初兰面对着她,轻轻唤她。 见陈初雪没什么反应,她便伸出手去,想要像先前一样牵住她:“我们可以回去了……” 却是她话音刚落,那陈初雪突然就暴怒起来,如同一头猛兽,猛地甩掉了她的手,瞪起一双吃人的眼睛看着她。 陈初兰吓了一大跳,不由地退后一步。 只听陈初雪恶狠狠地道:“不用你假惺惺装好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一路人!你,还有你姨娘,都是她的狗!” 陈初兰眼睛瞪大,倒抽了口气,她完全没有料到陈初雪竟会吐出这样的话!却是未待她再做出什么反应,那陈初雪突然伸出双手,用力将她推开,然后像一阵风似的,奔下那三层石阶,转身向右跑去。 陈初兰被陈初雪那么用力一推,直接从石阶上栽了下来,幸而春桃从后面扶住了她,否则她定是摔个头破血流。虽然没摔着,但她还是很不幸地把脚拐了。 陈初兰痛得龇牙咧嘴地坐了下来。 春桃急了:“姑娘这是拐了脚吧!” 却是陈初兰指示她道:“别管我了!你年岁大,跑得快,快去追她,看那方向,她是朝前宅去了!虽有门房拦她,她去不得,但也少不了一番解释!你快去追她!” 陈初兰满头大汗,一是急的,二是痛的。 陈初雪才不过六岁,受了这等刺激,脑袋发热想要逃出这里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若被门房给逮了,难免会闹得沸沸扬扬,这样二夫人打了陈初雪一事肯定就一下子传遍整个陈府,然后二夫人暴怒,然后……她的姨娘就要遭殃了!陈初雪现在可是放在她姨娘身边养啊! 陈初兰几乎一口血含在嘴里,差点没喷出来。 谁能想到最初不过一场晚宴而已,到现在居然变成了这样! 春桃迟疑:“可是姑娘你……” 陈初兰快急疯了:“还不快去追!我这边有荷香就够了!” 荷香这个蠢的,见她家姑娘跑走了,居然连动都没动一下,一副傻愣的,不知该怎么办的模样。 春桃重重一跺脚,狠狠地瞪了那荷香一眼,然后才飞似地朝陈初雪奔去的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看着春桃的身影也迅速消失在黑暗中后,陈初兰才低下头来,把额头抵住膝盖重重地叹了口气。 因与二夫人一齐回来,这领路的婆子也早让她们散了。现下她的身边只剩下荷香一个丫鬟。这般看来,倒也挺好,至少陈初雪方才那句“你,还有你姨娘,都是她的狗”,仅有她们和她们各自的丫鬟听到。春桃是个聪明的,绝不会把这话说出去。而至于这荷香……恐吓她一顿便就可以了! 陈初兰心道:“这句话定是张姨娘在世时告诉陈初雪的。”完全可以想象,那风骚娇艳的张姨娘讲出这句话时,脸上现出是一种怎样的鄙视表情。陈初雪受她亲娘的耳读目染,这句话定是深藏在她心里边,在今晚受到刺激之时,就不经大脑地从嘴里蹦了出来。 “确实是个大麻烦啊……”陈初兰头疼。 “四、四姑娘?”荷香那低若蚊吟的声音在边上响起。 陈初兰抬头。 只见荷香满脸都是惊恐。 陈初兰没什么好表情地看着她。真不知章妈妈那种人是怎么生出这样的女儿! 才七岁的荷香见陈初兰如此,眼睛红了起来,都快哭了。 “扶我起来。”陈初兰觉得跟她着实没什么好说的,便直接开口命令道。 那荷香便上前来小心翼翼地将陈初兰扶了起来。 陈初兰用那只拐了的脚点在地上,撑住荷香的肩膀,一点一点挪动,却痛得她差点连眼泪都快飚出来。她用力咬牙,深吸口气,道:“好了,荷香,拾起你的灯笼,扶住我,我们慢慢走回去。”却是那个“走”字,说得她是牙齿磨了又磨。 “那、那我家姑娘……”荷香唯唯诺诺地道。 陈初兰瞥了她一眼:“哦?我还以为你把你家姑娘给忘了!” 荷香一听,那眼泪就这样掉了出来。她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尽到一个贴身丫鬟的职责。“我、我……”她结结巴巴的。 陈初兰不耐烦道:“罢了,罢了,也不怪你!你才进府多久!” 能把一个才进府不久的小丫鬟直接派到一个姑娘身边当贴身丫鬟,这二夫人也实在是颇为可恶。 说起来,陈初雪也确实可怜。 陈初兰盯着自己那拐了的伤脚,沉默半晌。“行了,走吧!”她闷闷道,“春桃若追到了你家姑娘,肯定会带她回后院的。”然后她顿了顿,“姨娘肯定在门口等着呢!” 林姨娘确实在门口等着。 而那春桃也成功地追到了陈初雪。虽然天黑地暗的,但陈初雪奔跑起来的脚步声那么大,春桃追着那脚步声很快就赶上了她。春桃是个厉害的,说起话来也像那么一回事,好声好气地劝了那陈初雪一番,陈初雪便就抽抽泣泣地跟她回去了。两人朝着挂有灯笼的檐下走去,顺着灯光一路回了后院。 见春桃带着陈初雪先回来,林姨娘自然是唬了一大跳。 春桃把事情经过解释了一遍,当然很聪明地在这么多人面前,略去了陈初雪那句“你还有你姨娘都是她的狗”,并告诉她陈初兰拐了脚。 林姨娘一听陈初兰受伤,心下一紧,但倒也没有说那陈初雪什么,只忙叫两个婆子去把陈初兰接回来。之后就蹲下来,看着陈初雪的眼睛安慰她,面容和话语都显得那么慈祥。 委屈的陈初雪立时就放声大哭了。 林姨娘就将她抱起,一起站在门口等那陈初兰。 于是,等到陈初兰被两个婆子接回去的时候,她看到的就是,林姨娘抱着那陈初雪,站在门口又是担忧又是紧张地看着她。 担忧可以理解,因为她脚拐了。 那紧张什么呢? 陈初兰被一个婆子背着,她从她背上探出头去,望向她的姨娘。 等到婆子将她放下的时候,林姨娘也将陈初雪给放下了。陈初雪那张脸哭得完全像只小花猫了。 林姨娘让陈初兰坐在石阶上,蹲下身去,脱下她的袜子,只那一瞧,顿时让她的脸白了去。“我的老天爷啊!”她失声叫起,“怎就肿成这样?!”接着一把将陈初兰给抱了起来,一叠声唤着丫鬟去拿药水。“现下晚了,明儿得回了夫人,去请个大夫!”林姨娘斩钉截铁说道。就算明日二夫人心情依旧不佳,她也得求夫人派人去把大夫给请来! 而陈初雪,默默地跟在她们后头,进了院子,接着,快到陈初兰的屋子,她突然放声大哭。“四妹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一边哭着一边道歉。 林姨娘略带祈求的目光看向陈初兰。 陈初兰便明白了,为何林姨娘会紧张,她是紧张她恼了陈初雪,闹起脾气来。毕竟,她好心帮陈初雪求情,却被她推了一把,令她拐了脚。而这若闹起脾气来,被上房的那些人知道了,可就不大好了。 陈初兰一笑。在她亲娘的眼里,她再懂事,也还是个小孩子。 陈初兰便开口了,她对陈初雪说道:“不碍事的,三姐姐莫哭了。”这是原谅陈初雪了。毕竟六岁的陈初雪是受了刺激,并非有意这样做。 林姨娘放心一笑。却是她不知陈初兰在心中添了一句:“以后我会小心,这种事情绝不会有第二次。” 林姨娘叫翠儿送陈初雪回去,并叫翠儿今夜就陪着陈初雪。因为那荷香也才是小孩子而已。自己则留在陈初兰这里照顾陈初兰。 于是,这一夜也便这样过去了。 第二日才一大早,林姨娘就带上翠儿去了二夫人那里,她要向二夫人为陈初兰讨个大夫。 而陈初兰,因拐了脚,便只能躺在床上哪儿也不能去。 却是林姨娘才出了门不久,就有令人意外的消息传来了。 “姑娘,大姑奶奶居然急着要回去,你说奇怪不奇怪?莫非是因那大少爷打破了大表少爷的脑袋,大姑奶奶怕了,才跟老夫人请辞的?”柳芽去外头转了一圈,回来就带给了陈初兰这样一个消息。 却是陈初兰想了想,便明白了她的大姑妈是在怕什么。邱明月说她母亲亲手在她儿子准备干坏事之前逮住了他,想来她也明白,只要在这陈家一日,她儿子肯定是要做出什么令人气恼的事情。唯恐她儿子惹了娘家人生气,她干脆就早点打道回府罢了。 “有说什么时候回去吗?”陈初兰问道。 “明日就走。”柳芽道,然后哎呀了一声,颇为遗憾,“大姑奶奶走了便罢,那大表少爷真是个讨厌的,但二姑奶奶家的少爷姑娘多好啊!偏二姑奶奶说,大姑奶奶走了,她们一家留下来也没意思,干脆也回去算了。原说好是要等老爷去京后再回家的呢!” 陈初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却是双眼都乐得眯了起来。 明日就走?那可真是太好了!而且她脚拐了,没有必要去送行。一想到无需再见那邱广裕,她顿时就心花怒放起来。 而恰在她心情大好的时候,突然门帘掀开了,章妈妈走了进来。“姑娘!”她脸色不太好看。 陈初兰瞥了她一眼。好嘛!果然来了!速度还真是快!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4章 第24章 章妈妈来找她当然就是为了荷香的事。 陈初兰不用猜就知道,那荷香在昨夜经过惊吓后,定是找上了她的母亲,大肆哭述了一番。章妈妈被她那么一哭,自然就急了。 章妈妈把荷香弄进府里,原是想让她到陈初兰屋里伺候,却料不到被二夫人派去陈初雪屋中,偷鸡不成倒蚀了把米。 有一阵子她总在陈初兰这里念叨,希望陈初兰把荷香给要过来,可老是被陈初兰打太极给糊弄了过去,而在春桃进了陈初兰的屋里后,有一次她再在陈初兰面前提起此事时,却恰好被从屋外进来的林姨娘给当面驳斥了:“姑娘屋里已经有春桃了,再把荷香弄进来,让荷香去吃闲饭吗?!再说了,荷香弄过来,三姑娘那边谁伺候?!你去吗?!”林姨娘心情不大好,说起话来也有点呛人。 总归讲起来,章妈妈也不过是个卖身奴罢了。林姨娘说什么也是二夫人那边出来的人,这后院是由她管着的。章妈妈在林姨娘面前根本就不敢放肆。 章妈妈一听林姨娘这番毫不客气的话,顿时脸上红一块青一块的,自此之后,荷香一事竟是再没有提起。 不过,今天看来她是忍无可忍了。 荷香好歹是她女儿,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没有前途地在陈初雪那里白混下去?! 章妈妈沉着脸径直走到陈初兰床边,人未站定,就掏出帕子来抹眼泪,边抹边哭:“我可怜的荷香啊——” 柳芽瞪大眼睛。虽见了无数次了,但每一回她还是会被章妈妈那纯熟的变脸功夫所折服。 陈初兰觉得好笑,当然,她把笑意给压下了,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妈妈,荷香怎么了?病了?病得很重?可我昨日明明见她好好的啊?”陈初兰就是这么坏心眼,要让章妈妈噎了个半死,当然,她可没有咒荷香的意思。 果然,章妈妈哭泣声骤停。她一口血差点呕出来,瞪着陈初兰半晌讲不出一句话。 陈初兰微微偏着脑袋,似乎很不解她的奶娘为何这样瞪她。 章妈妈几个呼吸才平复心情,然后重重地强调了一句:“荷香没病!” 陈初兰不解发问了:“没病?那为何妈妈你哭得这么伤心?我见扫地的老六婆子儿子得了重病,她也是这般终日抹泪的。” 章妈妈听陈初兰这么一说,张着嘴,半晌没法吐出个字来。她的泪早没了,一张脸变得又青又黑。 陈初兰才五岁。人还傻乎乎的。章妈妈觉得没办法跟她解释这种问题。 偏偏陈初兰那双晶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章妈妈脑袋里就跟灌入了浆糊一般,什么东西都搅成了一团,乱七八糟的。被陈初兰这一打岔,她把原先准备好的底稿全给忘了,甚至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她来这边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赶快哄那陈初兰答应把她女儿给要过来。 而待她终于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才进屋时酝酿出来的气氛早已消失殆尽。 章妈妈一张脸憋得通红,就是再要她哭,她也哭不出来了。 “咳!”她终究气闷地一跺脚,重重地生咳了一下,干脆直接开门见山了:“姑娘,妈妈今天过来是有事求你。荷香在三姑娘那边可一点也不好,妈妈求你,还是把她要过来吧!” “哦?”陈初兰巴眨着眼睛。没了那一番眼泪攻势,章妈妈这样的请求显得颇为苍白无力。 而让她颇为意外的是,这可是第一次章妈妈在她面前说出,“荷香在三姑娘那边过的不好”这样的话。 原先章妈妈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荷香有多能干,荷香有多听话,有了荷香姑娘如虎添翼,要么再就是“我是姑娘的奶娘,当然自己女儿能放在姑娘屋里最好了,毕竟姑娘以后也是要离了这家的,姑娘也不愿我们母女分离吧!”软磨硬泡,要么哄骗她收了荷香对她有好处,要么打感情牌,希望她看在她奶了她的份上,让她们母女在一起。 可从未听她讲起对陈初雪有什么不满的话。——这自然也好理解,有哪个丫鬟有资格寻主人不是?更勿论以此为由来挑主人了。章妈妈岂敢在陈初兰面前胡说八道,她当然也怕陈初兰把话讲出去。 却是今日,章妈妈把她想要荷香过来的真正原因讲出来了。 从她一进门的哭号开始,陈初兰就觉得她是急得有点不管不顾了。现在瞧来,果是如此! 章妈妈对陈初兰是颇为埋怨的。毕竟她曾经费了那么多的口舌,可陈初兰就是滴水不进,不,确切讲来,是她在对牛弹琴!她家姑娘太笨了!根本就不能讲通! 她说荷香是个好的。姑娘就问,难道春桃不好吗?她说她并不是要拿春桃去换荷香。姑娘就一脸不情愿道,她也不愿拿柳芽去换。她只得苦口婆心说,没有要拿谁去换荷香,只是在屋里添个人罢了,毕竟等姑娘七岁,按规矩这屋里还得再添两个丫鬟,那就先让荷香占个名额也无妨。结果姑娘立马就想到三姑娘那里去,而且这一想就不可收拾,根本就止不住:“三姐姐明年就七岁了,这屋里头到现在也才荷香一个,三姐姐好可怜……” …… 于是便换个法子劝。她说姑娘迟早是要离了家的,总不会忍心看着她们母女分离吧?姑娘却一瞪眼问:“我为什么要离家?”她解释道,姑娘总有一天要嫁人。“嫁人是什么?”“……”她真真是要吐血了…… 章妈妈努力憋出一个哭腔,但那口气听起来含着一股怨气。 陈初兰明白她在怨什么。 林姨娘是极宠陈初兰的。所以章妈妈认为,只要陈初兰开了口,林姨娘肯定会去夫人那里,央了夫人,把荷香从陈初雪屋里弄过来。但偏偏陈初兰没被她哄去。她当然就怨了。 “姑娘啊,”章妈妈道,“荷香昨晚可是吓坏了。” “恩。我知道。” “夫人昨夜打了三姑娘,可三姑娘也没做错什么。” “……” “你瞧,三姑娘什么错事都没做,却被打了,那做她丫鬟的,岂不是更容易被迁怒了?”章妈妈口不遮拦。接下来,她又开始打感情牌了,这一回说的是:“姑娘啊,看在妈妈我辛苦把你奶大,你就帮帮妈妈,把荷香要过来吧!荷香那丫头,可是我的心头肉啊!我怎能瞧着她在三姑娘那边受苦?” 这话说的倒也可怜兮兮的,但若语气中没有透露出一丝丝的埋怨,那就更能打动人了。 “妈妈啊,”陈初兰眨了眨眼睛,开口了,张口却是,“其实我不大明白……” 那章妈妈的脸立时苦了起来。对牛弹琴的噩梦感再一次笼罩上了她的脑袋。 不过这一回,未待陈初兰开口,外边就响起了春桃的厉喝声:“章妈妈!” 章妈妈,陈初兰,还有始终默默站在边上看戏的柳芽,同时齐刷刷地向外头望去。 春桃跨过门槛进来了。在她身后的,竟然是陈初雪! 章妈妈的脸立时煞白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5章 第25章 陈初兰感到意外,她不知这一大早的,陈初雪怎就过来了? 陈初雪这些日子来,断断续续地病着,身子骨不大好,平日早上她都是不出门的,要是有事要来找陈初兰,大概也都在午后。 陈初兰看向春桃,春桃便开口了,却是瞧着章妈妈,声音冷冷的:“奴婢才从杨婆子那边回来,就见三姑娘在门口站着,奴婢便把三姑娘带进来了。” 原来陈初雪竟在门外头站了许久了,显而易见,她把章妈妈的话都给听了去。 章妈妈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这是她第二次被陈初雪当场抓包。 陈初雪死死盯住章妈妈,双目赤红,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却愣是没掉下来。 要说起来,荷香不愿伺候她,那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但章妈妈这样跑到陈初兰面前,讲出“怎能看着荷香在三姑娘那里受苦”,就真是太欺负人了。 陈初雪忍着哭,没有闹,只如看仇人般盯着章妈妈,恨恨的。 章妈妈被她瞧的浑身不自在,扭了扭身子,尴尬道:“那、那三姑娘来了,是同姑娘有事要说吧,我、我就先走了。”这说着,就低着头,匆匆地往门外赶去。 柳芽侧开身子给她让路。 春桃冷冰冰地瞧着她 陈初兰始终没有发声,只看着陈初雪。 陈初雪咬着牙,一张小脸恨得几乎都快曲扭起来。 却是章妈妈才没走几步,一个声音突然在外边响起:“哎呀呀,我说姐姐,你看我们撞上了什么?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堂堂陈家姑娘呢!居然被一个妈妈欺负了!” 竟是陈初夏! 章妈妈的脚步便顿住了,她整个身子都一晃。 屋中陈初兰等人惊讶地向门口望去。 只见陈初夏自己掀开门帘,跨过门槛就进来了。她身后的是陈初燕。 两人径直走进只有一道珠帘相隔的内室,站到了陈初兰床头。 章妈妈站在珠帘边上,自然是没法走了,她向陈初夏和陈初燕问好。 陈初夏眉头一挑,“哼”了一声。 陈初燕淡淡地回应了一下。 章妈妈急得汗都冒出来了。 陈初兰一个个人脸上看过去,不知为何,她觉得搞笑,心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全凑到一块儿了!” 陈初夏虽不喜陈初雪,但显然,她并不高兴见到陈家的姑娘被一个奴仆欺负,只听她道:“三妹妹,你放心,这回我替你做主!”七岁的陈初夏在这个时候有了做姐姐的自觉。 陈初燕看来是站在陈初夏这一边的,她没吭声,看向章妈妈的眼神却足以令章妈妈心跳加速百倍。 章妈妈抬手擦了擦汗:“二姑娘莫要胡说,我怎就欺负三姑娘了?” 却想不到她这话音才刚落,陈初夏突然就一掌砸在陈初兰的床沿,倒把陈初兰给吓了一大跳。陈初夏指着章妈妈的鼻子骂道:“全当我们耳聋啦!是谁说荷香是自己的心头肉,怎能瞧着她在三姑娘那边受苦?” 章妈妈眼珠子立马瞪大了。不但是她,在场的其它人都惊了,难不成方才这陈初夏和陈初燕就躲在哪个墙角,把这话也给听了去? 陈初雪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抽泣着:“我就是个没人管没人要的,谁都可以欺负我……” 陈初兰想下床,却不行,她给春桃使了个眼色。春桃就走了过去安慰陈初雪:“三姑娘可切莫这样说,姨娘和四姑娘不是对你好吗?” 然后陈初雪大概也觉得在陈初兰面前讲这样的伤心话不妥,抽噎着想止住哭泣,不过仍然一抽一抽的,瞧起来极为可怜。 章妈妈一脸懊恼,大概是后悔今日怎么不看黄历就跑来找姑娘说她女儿的事了?她泄气地跺了跺脚:“罢了!罢了!你们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吧!我可是能下去了?” 陈初夏眼睛一瞪,她被章妈妈的态度给气着了,张口骂道:“不过奶了我们四妹妹几天罢了,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你……” 却是被陈初燕一声呵斥给止住了:“够了!好歹章妈妈也是四妹妹的奶妈子,你怎能这样对她又吼又叫的?” 章妈妈暗哼了一声,嘴角撇了撇。 然后便听陈初兰道:“妈妈你先下去吧!” 这才见章妈妈脸上浮起笑容,她恭恭敬敬地向几个姑娘行了礼,接着匆匆出去了。 “啪!”陈初夏又是一拳砸在陈初兰的床沿上。 陈初兰道:“二姐姐,你的拳头虽小,力气可不小,再砸下去,我这床就不能睡了!” 结果陈初夏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四妹妹,你虽然还小,但好歹也是个主子啊,你那妈妈真的不像话!你怎能就这样任她爬到你头上去?!” 章妈妈的“不像话”是全府上下众人皆知的,好吃懒做,满嘴胡诌,爱扯皮,只是尚未出现什么错处! “就算二婶一开始被她给骗了,但她现在本性毕露,也该把她赶出去了!竟还让她呆在四妹妹身边,也不怕四妹妹被她给带坏了?!”陈初夏愤愤不平。 陈初兰只淡笑着,默不作声。 却是陈初燕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有点毛病的奶妈子哪家没有,她既是把四妹妹奶大了,二婶凭什么把她赶出去?” 陈初夏不悦道:“偏就四妹妹的奶妈子毛病多!对了,还有三妹妹的……”说到这里,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话音嘎然止住。 陈初燕这才用一副“你终于明白了”的眼光看着陈初夏。 陈初雪的奶娘早在张姨娘死掉那一日,就被赶出府了。陈初雪听着陈初夏的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拳头捏了起来,牙齿也咬住了下唇。 这个时候,陈初夏愤闷地一跺脚:“不行,我非得去告上一状不可,总不能由着她这样欺负三妹妹!我们家的姑娘岂是那样好欺负的?!”这话音刚落,她就一个扭头向外边跑去,跟阵风似的,陈初燕拦都没拦住。 “哎呀!”陈初燕也跺脚了,“这个初夏!”接着,她对陈初兰抱歉道,“四妹妹,我去去就回来。”然后也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陈初兰瞧着她们离开,有点哭笑不得。“这……两位姐姐过来是做什么啊?”她说道。 春桃在一边道:“想是来看望姑娘的吧!” 于是陈初兰就看向自己的伤脚。消息竟传的这么快啊!然后,她又抬头瞧向陈初雪,她又是来干嘛的? 原来陈初雪是来道歉的。她除了再一次表示昨夜她真的不是故意的,祈求陈初兰原谅外,还忐忑地讲到那句“你还有你姨娘都是她的狗”也不是有意之说。 陈初兰便明白了。 估计这陈初雪一夜都没睡好,就是后悔自己怎么将这句话给讲了出来,她担心陈初兰跟别人讲去,令自己倒了大霉,于是今天就赶早地过来,请陈初兰切莫把这句话当真。 陈初兰笑了起来:“三姐姐你不说我都忘了。” 她从来给人都是一副少言老实的模样,也没人会想到她会撒谎。 陈初雪终于是松了口气。 只是陈初兰心道:“这句话我当然不会跟别人讲去了,除了我姨娘!” 之后,陈初雪黯然伤神地在春桃的陪同下,回去了。她的精神状态极糟。不但昨日莫名挨了二夫人一巴掌,今日还被章妈妈这般羞辱。她真就如陈初夏所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是个人都可以欺负她。连个奴仆都可以光明正大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跟在她身边,因为跟着她会受苦! 陈初兰等陈初雪走后,长长地吐了口气。这一大早的,可真是够乱的。话说回来,章妈妈大抵是要倒大霉了。二夫人心情可不好,若是陈初夏真告到二夫人那里去…… 陈初兰轻轻地摇了摇头。只能说她活该了! 再后来,陈初兰耐心地等着林姨娘从二夫人那里求了大夫回来。却未曾料,竟是到了太阳快挂到头顶上,这林姨娘都没个消息。 这又是怎么了? 陈初兰急了,派那柳芽就去二夫人那边打探消息。 却是那柳芽才出了后院的大门口,就见林姨娘远远地打巷子那边过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纤体细腰的,瞧着就不像是一般的丫鬟,偏这丫鬟随身还拎着个包裹,看来贵重家当都带着,仿佛搬家一样。柳芽定睛一看,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啊啊啊啊——”柳芽一路惊叫着跑回陈初兰的屋子。“姑、姑娘,”她喘息未定,“我、我瞧见了,姨娘回来了,她、她身后还跟着,跟着,老夫人身边的彩菱啊!”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6章 第26章 “彩菱过来了?”果不其然陈初兰也大吃一惊。 昨晚老夫人才刚刚承认要将彩菱送予二老爷,今日居然就把人给弄过来了?这速度! 陈初兰啧啧摇头,同时立马想到二夫人大发雷霆的模样,顿觉得头顶上方全是厚厚的一层黑云。 且不说陈初兰这边正在奇怪老夫人怎能如此轻易地就将彩菱送过来,二老爷难道连个声音都不吭吗?那边林姨娘正窝着一肚子火,面色极其难看地带着彩菱,一步步朝自己的后院走去。 却说今日一大早,她过去二夫人那里准备向她求个大夫给陈初兰看脚伤,却不料二夫人和二老爷早就去了老夫人那里。她自然知道他们过去老夫人那里是为了什么,也不知他们会什么时候回来,为了陈初兰,她便硬着头皮在外厅等着。直等到太阳快爬到天空中央了,才见二夫人和二老爷面色不愉地回来,而两人身后居然还跟着个彩菱! 仿若没看到她一样,一进屋子二夫人就气哼哼地进到内室去了,二老爷则立马跟了进去。然后便听到里边二夫人低低的抽泣声,二老爷强压着怒气的轻哄声。 彩菱,低着头,尴尬地站在门边,双手抓着装满她细软的包裹,一副要进进不得,要出出不去的可怜样子。 林姨娘便问了随同二夫人和二老爷一齐过去的丫鬟冬梅,冬梅告诉林姨娘,她是陪着夫人在老夫人院外等的,只老爷一个人进去,却想不到等了这多时,老爷竟带着彩菱出来了,二夫人便就气成这个样子。 她们二人说话期间,彩菱始终一动不动,好像闻也未闻她们轻语的声音。 等冬梅说完后,这外厅里又是一片沉默,却是不一会儿便听见内室的声音大了起来,清清楚楚传到她们外边人的耳朵里。是二夫人的。“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的,你说娘那边不用我操心,你自会说清楚的!”二夫人带着哭腔叫道。 二老爷也有些不耐烦了,他的声音一样地大了起来:“这我有什么办法,娘她不也让了步?我总不能再违了她的意思吧!” 二夫人只是哭。 二老爷道:“不过个丫鬟罢了!”再接着,声音又小了下去。 林姨娘瞥了那依旧低头不动的彩菱一眼,就再无什么动作,只安安静静地等待下去。 好半天,内室的门帘终于被掀开了,却只有二老爷走了出来。他黑着脸,闷声往门口走去,却是没走几步,停了下去,扭头看向林姨娘:“红娟?你在这做什么?” 林姨娘便赶紧上前,跟二老爷说了她的来意。二老爷眉头一皱,骂了一句:“那丫头太不小心了,怎把妹妹推成那样?!”再接着,像是不愿再提那陈初雪,他挥了挥衣袖,道,“你去叫钟妈妈拿了我的帖子去请大夫吧!” 林姨娘大喜,谢过二老爷。 却正是行礼告退的时候,二夫人出来了。她泪痕未干,发丝微乱,但竟丝毫不见那委屈的模样。她狠狠地瞪了那低头不敢言语的彩菱一眼,然后厉声对林姨娘命道:“你把彩菱带回去,这些日子,她就住你那了!” 林姨娘瞬间胸内压上大石,郁闷之意自不必讲,但也不能违了夫人的命令,只得应下,将彩菱领了出来。 狭窄的巷子好像把脑袋上的天空都逼成了一条直线。林姨娘走到后院大门口的时候,重重地吐了口气,然后转头对彩菱说:“进去吧!我叫翠儿给你安排个屋子。” 彩菱身上依旧是那身青紫色的头等丫鬟服装,她就是被老夫人送过来给二老爷当丫鬟的!当二老爷在老夫人面前把张菊儿一事拿出来说后,老夫人铁青着一张脸骂道:“谁讲要塞给你一个小妾了?我只不过看你去京无人照应可怜,送个利索的丫鬟给你,这也不成么?!” 于是,人们原以为的,彩菱是过来做妾的事情,便成了没有成真的胡乱猜测。不过,陪二老爷去京,这做妾与做贴身丫鬟,又有什么区别?虽说没有明面上讲,彩菱是送过去做通房的,但二老爷是个男人,二夫人和林姨娘都不带,去京几年,难道放一个娇美可人的彩菱在屋里,他会不碰吗? 大抵彩菱会是二老爷在京城家中唯一的女人了。那么,只要彩菱生下孩子,这抬作妾不就是迟早的事情? 原是被老夫人送过来,说是要“提前在二老爷屋里熟悉熟悉”的彩菱,此刻虽被二夫人给发配到林姨娘这里,但她站在后院门口,却收起了之前一直保持着的小心翼翼的模样,脸上露出了对美好将来企盼的甜甜笑容。 林姨娘回去后院,当然首先是去看陈初兰。她告诉陈初兰,大夫马上就会来。而陈初兰则问她彩菱的事。她只讲在彩菱去京城之前,会都呆在她们后院里,其余的就不肯多说了。毕竟陈初兰只是孩子,跟孩子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没有丝毫意义。陈初兰也就不去追问,她接着又讲了早上章妈妈的事。 林姨娘沉默了,不过又是什么都没说,只叫陈初兰好好休息。 这之后,用过了饭,大夫果是来了。大夫给陈初兰抹了伤骨通筋的药,说没有大碍,几日就好。那林姨娘才把一颗吊着的心给放下。 再接着,这一日时间飞奔,很快就到了傍晚。却是章妈妈早上的不当言语真给她惹了大麻烦,而且这个麻烦还大得令陈初兰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姑娘啊——”太阳西沉,晚霞都快被暗下去的天幕给吞没了,正是陈初兰用膳的时候,章妈妈扶着墙一走一顿,一副挨了板子的模样过来了,才是在门口,人就嚎开了。 陈初兰放下碗筷,瞧她望去。 柳芽将她扶了进来。 却是章妈妈双腿跪地,整个人趴了下来,鼻涕眼泪全下:“姑娘你可知啊——我可怜的荷香啊——” “荷香怎么了?”陈初兰问。 章妈妈哭天抢地,一手撑地,一手一边嚎着,一边在地上拍着,断断续续地算是把事情给讲清楚了。 原来,陈初夏并没有向二夫人告状,而是把早上那事跟她母亲讲了。结果她母亲临近傍晚的时候,过来二夫人这里,说是闲着无聊要找二夫人谈谈天打发时间,却把这件事情当作一个可嘲讽的东西,嗤笑着跟二夫人提起:“虽说妈妈讲话口不遮拦也算不得什么大毛病,不过我说弟妹你啊,一个下人都可以质疑你的安排,觉得自家女儿受了苦头,这……唉,当然了,我的意思可不是三丫头她真过得不好,你委屈了三丫头……” 本就因彩菱一事在气头上的二夫人,自然更是怒火冲天了。 大夫人一走,她立马拍案叫人把章妈妈和荷香叫说,骂她们说,既然不满在陈家做丫鬟,那就不要做了。说着就派人把人牙子叫来,直接将荷香卖了出去,而那章妈妈,本是也要赶走的,但章妈妈自己跪地哭求,说看在她把四姑娘奶大的份上,就饶了她这一回吧,而至于她的女儿,她自身都难保了,如何能为她女儿求情? 二夫人身边的钟妈妈也开口为章妈妈求情,说章妈妈毕竟没犯什么大错,陈家从未这样随便赶过奶妈子,传到老夫人那里,老夫人恐怕也会不高兴。 那二夫人才就此作罢,只是令人狠狠打了章妈妈二十大板。 被打了二十大板的章妈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女儿被卖掉了。 听了章妈妈的讲述,陈初兰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章妈妈……”她难以置信,“荷香虽然身契在夫人手上,但她被扔给人牙子后,你完全可以找人牙子把她给赎回来呀!” 章妈妈的哭嚎声陡然停止。只见她因为疼痛略没血色的脸瞬间彻底苍白了:“我、我……我这不是没钱么?我家那口子……” 什么她家那口子,陈初兰才不信呢!荷香的性子不像她,大概就是像她父亲了,可以猜测,荷香的父亲应是个老实之人,绝不是章妈妈口中的败家之祸。 陈初兰捂脸。世间竟有这种人!而这种人居然是她奶娘!她差点又要爆粗口了。 章妈妈尴尬,她结结巴巴地道:“所以,所以我这不是来求姑娘去求姨娘么?” 陈初兰不开口。 春桃替她讲了:“让姑娘去求姨娘?章妈妈你疯了不成?夫人正气头上,再说了,荷香已经被人牙子带走了,我们陈家可从没有发卖掉的丫鬟又追回来的道理!” 章妈妈睁大眼睛急切道:“这、这不试一下怎么知道不成呢?” “试一下?”春桃用一种你要死不要拖人一起死的表情盯着章妈妈,“你是打算让林姨娘这一段时日都不好过是吧?夫人什么脾气你不知道?林姨娘这浪头上过去,挨一顿骂是小,搞不好也是一顿板子,这日后还少不得被夫人迁怒,你去负责?” 章妈妈沉默了,但她很快就不看那春桃,而是再将目光转向陈初兰,可怜兮兮的:“姑娘,你就看在我把你奶大的份上,去求求姨娘吧!” 于是,陈初兰终于开口了,声音一贯如常儒儒绵绵的:“这样吧,章妈妈,我去求姨娘借钱给你,让你把荷香赎回家,但是这借的钱要从你月例里扣,每月姨娘直接拿走。” 陈初兰知道林姨娘这么多年来是存了些钱的。 结果章妈妈不语了。 陈初兰心中冷哼,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显然章妈妈是个钻进钱眼里的人,否则她也不会好端端地将自己女儿卖进陈府做奴仆!对章妈妈这种人而言,她女儿不过是迟早要泼出去的水,肯定比不得金钱重要! 前头听到章妈妈向李妈妈借二十两银子,据说是拿去放贷的。迄今本钱都没还给李妈妈。若叫章妈妈向别人借钱赎回女儿,她能不能拿钱去赎人还另当别说,这钱估计没个三年两载的是甭想还回去的。 陈初兰这种建议,等于让她拿自己的月钱去赎女儿,她怎会愿意? 屋里一片沉寂。 章妈妈的泪水开始如泉涌一般,无声地划过面庞。她是真的伤心。只是若要用钱来避免这种伤心,估计她会心痛得吐血身亡。 “我的荷香……我的荷香……”她开始捂脸抽泣,显然将陈初兰的建议给扔到了一边。明明这是最好的建议,她却不肯接受,那陈初兰怎会听了她的话去求林姨娘到二夫人面前求情?陈初兰在她眼中再是呆傻,春桃方才那话都讲得那么明了,她怎会不知轻重? 章妈妈可真是绝望了,她呜咽道:“夫人好狠的心……” 是了,全怨二夫人! 于是,陈初兰不再说话了,连安慰都懒得安慰她一下。默默地拿起碗筷继续吃起来。倒是柳芽,来到她身边,轻声细语道:“章妈妈,姑娘在吃饭呢。你看,既然你不愿接受姑娘的说法,那就别扰了姑娘吃饭!对了,你饭还没吃吧?伤心归伤心,身子骨可是要紧的。” 章妈妈抽抽泣泣地扶着柳芽小小的肩膀起来了。“那就不打扰姑娘了。”她伤心道。接着,还是撑住柳芽的肩膀,吃力地用奇怪的姿势走出去了。 章妈妈才一走,陈初兰就重重地把碗一放,一张脸铁青。好一会儿,她转头看向春桃,认真道:“今后多留意章妈妈!一个人这样看中钱,估计什么事都能做! 春桃点了点头,但立马愤愤道:“夫人怎么想的,这样一个人还留着,也不怕她因了荷香的事,暗地里对她使坏!” 陈初兰讽刺一笑:“大概是觉得,她若要使坏,也是我们这里先遭殃吧!”然后她又添了一句,“夫人会防着章妈妈的。看着吧,她那院子,章妈妈肯定是不能进了。” 且不去说陈初兰的猜测是否正确,章妈妈接下来的日子哪里也不去,就躲在自己屋里养伤。 而整个后院也一派平静,全未因伤了一个人,少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人而有任何波动。 两位姑奶奶带着家人回去了,整个陈家都清静了不少。 陈初雪那边很快就新调来一个叫做绚香的八岁的小丫鬟。绚香天真可爱,很快就和后院里的一众人打成一片。 接下来,时间飞奔。本该平平淡淡如常下去,但就在二老爷快要进京的时候,彩菱病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7章 第27章 彩菱也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拉起了肚子。其时距离二老爷去京之日不过三天。 老夫人气了个倒仰,她把二夫人叫过去一顿痛骂:“好啊,我让彩菱去伺候阿义,你倒是先把她弄病了!怎么?以为她病了就只有你能陪阿义去京城了?”这话说的是狠了,就差没直接骂出二夫人是个妒妇了。 二夫人被骂得泪眼弯弯,委屈得半死。回到自己屋里就把林姨娘叫过去也骂了起来:“叫你把她看好,居然把人给看病了!你是存心跟我作对不成?” 林姨娘低着脑袋一声不吭。 接下来,请大夫,抓药,煎药,好一阵鸡飞狗跳。 却是彩菱喝过药才好上一点,第二日一早就又腹痛了起来,这一回不但又拉了肚子,下边竟然也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换个大夫,那大夫直骂前头那个是庸医,说姑娘月事都快来了,居然乱下药,却又说无妨无妨,“不过是用了些烈药,让月事提前了几天罢了。”他提笔开药。这一回,两副药下去,倒真把彩菱给吃好了。 只是接连拉了两天,彩菱精神萎靡,虽胜在年轻,恢复得挺快,但再快也快不过二老爷去京之日。 五月十五,二老爷进京。 一大早,陈家门口就点起了鞭炮,炮声炸了千响,老太爷亲自为二老爷送行。 彩菱歪在床上,听着大宅外传来的鞭炮声,面露戚戚。 彩菱是知道自己身份的,她晓得二夫人不喜自己,明白林姨娘是二夫人的眼线,这自进了林姨娘的后院起,她就安安分分,什么也没多说,什么也没多问,多余的事根本不敢做,只一心一意地等着五月十五,同二老爷一起上京。却想不到…… 彩菱回想自己究竟是吃了什么,才这般倒霉坏了肚子,可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她现在还是个丫鬟,吃的东西跟院里的丫鬟们一样,那日她还特地叫上屋里的小丫鬟一起吃饭,但偏偏人家就没事。 彩菱是不信二夫人会叫林姨娘用下这等下作手段来阻止她随二老爷进京。因为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瞧吧,她现在无法随行,老夫人还不是让她好好休息,说等她大好了,就派人将她送进京去。 钟妈妈一家跟这二老爷去京城了。这是夫人的要求。毕竟钟妈妈是她的心腹,有钟妈妈替二老爷料理内宅的事,她也放心。 彩菱庆幸只有钟妈妈一家跟去,没有别的年轻女人。 大宅外的喧嚣渐渐远去,彩菱闭上了眼睛。 这是初夏,夏风并不燥热,就算快到了巳时,隔着帘子吹进屋里,也显得颇为清凉。彩菱昨夜一夜未眠,现在二老爷终于先走了,她也便再无想法,很快睡去。 却是令她想不到的是,就在她睡着之后,林姨娘在二夫人的命令下,开始在后院大肆调查她吃坏肚子的原因。 二夫人非常气愤,她说:“怎能让我平白无故受了那不白之冤!” 二夫人既没有命林姨娘去做这种事,林姨娘怎可能自己去干?她也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先前给彩菱请大夫什么的,一团手忙脚乱,直到今日二老爷离开了,才得以让人有个喘息的机会。 二夫人是自去回屋伤神去了,夫妻离别,她当然难受,何况她又那么爱她的夫君。 而林姨娘,则没空去想些其他东西,她一回后院,就开始派人在每个丫鬟婆子的屋中搜查起来。该问的当然都早就问过了,与彩菱有过接触的人都说没有放乱七八糟的东西进彩菱的屋子,连彩菱自己都说不出所以然来,但林姨娘受了二夫人的指示,无论如何也得把事情彻底查清,当然,若实在查不出来了,那就再另当别论。 偏偏还真就查出了东西! 在章妈妈的房中搜出了一包没用完的泻药! 陈初兰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惊呆了。她问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春桃:“那章妈妈认了吗?” 春桃道:“章妈妈怎么可能会认?她大喊冤枉,指天顿地地大骂,说哪个生儿子没屁*眼的,把泻药放进她屋里陷害她。” “那章妈妈现在人呢?” “被拉到夫人那里去审了。” 陈初兰沉默了,半晌才道:“难道这就是夫人把章妈妈留下来的真正原因?让她做替死鬼?不不不,”却是话才讲完,她就自己否定了,她心道,“留章妈妈下来夫人肯定有她自己的各种考量,但绝不包括这个!”再说了,她认为彩菱是吃了什么凉性的东西,又加上月事要来,才会拉肚子的,怎就因为被下了泻药?被下了泻药根本就不会是这样的症状吧! 陈初兰头大了,她混乱了。或许彩菱生病真是一场意外——毕竟夏天到了,厨房天天做清凉的菜——偏老夫人认为是二夫人干的,二夫人一怒之下就去找了个替死鬼。只是章妈妈倒霉了。 确实章妈妈倒大霉了,无论她如何辩解,这从她屋中搜出来的泻药就是铁证。而且她这般行事,二夫人也给她找到了理由:她因为荷香被卖一事怨恨上了二夫人,打算让彩菱生病去不了京城,以此来令老夫人埋怨二夫人,使她们婆媳间关系更加恶劣,这样,二夫人在府中的日子便不会那么舒坦了。 这种理由好像有点牵强,但说过去又像是那么一回事。 章妈妈百口莫辩。 二夫人拍案给章妈妈定了罪,叫她在认罪书上按了手印,接着,将她赶出了陈府。 陈初兰真没想到章妈妈居然就这样被赶走了。 二夫人把结果告诉了老夫人。 老夫人瞥了二夫人一眼,许久,开口道:“那个章妈妈啊,想不到是这样一个人!” 二夫人回道:“原是个好的,媳妇也是看她一穷二白,有一大家子要养,才把她留下来的,谁曾想,这好日子过惯了,人也变坏了。” 老夫人叹气:“是啊,这人啊,一安逸起来,吃穿不愁,什么坏念头也都有了!” 二夫人连连点头:“是啊,是啊!” 这件事才这么告一段落。 只是那倒霉的章妈妈,虽陈家厚道,因她是奶妈子,连身契都一并还了她,只叫她拿了自己的东西滚蛋,却是她好几日在陈家门口徘徊,求人把林姨娘叫出来,让她跟林姨娘好好说会儿话,但都被人给赶开了。 最后,她大约觉得无望,便再也不来了。大概是回她乡下的老家了吧! 把话回到彩菱身上。这丫鬟的休养时日比她自己想象的还长。她这次月事,居然淅淅沥沥将近半个月才干净,这期间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而待月事干净后,她又在老夫人的要求下,好好休养了一个月才动身。 气得二夫人直道:“不过是个贱籍罢了,还真把自己当正经小姐了?” 不管怎么说,盛夏之日,彩菱终于出门了,去往京城,去到二老爷的身边。 二夫人咬着唇,手中绞着帕子,在彩菱临行给她磕头时,重重地哼了一声,才开始嘱咐她一番要好好伺候老爷的话。 这之后,时光流逝,就像手指间的细沙,一点一点地滑落。 夏天过去,叶子落了,秋天走远,大雪下了,再接着,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陈府里的孩子都长了一岁,不但个子拔高了些,脸上也神采奕奕的。 而二夫人,肚子也大得令她快走不动了。——是的,二夫人在二老爷走后的一个月,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节,算起来,大概再过一个月,就是她的产期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8章 第28章 二夫人懒洋洋地斜靠在炕头,一手习惯性地摸着拱起的大肚子。 窗外是晴天。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把热量传递下来,仿佛日光全部融成了点滴,落进大地上的万物里。 这个新年实在是太好了。因在立春之后,天公特别作美,少了往年的狂风暴雪,天气暖和得叫人想把身上的棉袄给换下来。 暖阳从窗棱透过,照在二夫人身上。二夫人慵懒地轻哼一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腿。边上的小丫鬟马上走上前来,跪下,双手握拳,轻轻地为她捶了起来。 “我这胎定是女娃了。”二夫人肯定地说,“不爱动的,一点都不像她那两个哥哥。” “恭喜夫人,贺喜夫人。”王孝家的立即开口恭维道,“小姐定然生得如花似玉,就跟夫人一样。”嘴甜的王孝家的,在钟妈妈跟着二老爷进京后,就成了二夫人身边的一把手。 二夫人“噗嗤”一声笑了:“你这张嘴啊!” 王孝家的可说到她心里去了,打从生下两个儿子后,她做梦都想要个贴心的小棉袄。只是……“唉!”二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忧郁起来,“这孩子偏在这个时候来,看来真要等个三四年才能去京城跟永义团聚了,总不能孩子还在襁褓里就一路风尘地过去,永义原是跟我说好的……”却是讲到这里,她顿住了,神色暗了下来,脸上阴晴不定。 王孝家的察言观色,知道她是想到了那个彩菱。虽不知二老爷具体答应了她什么,但猜过去,应该是说,到了京城一两年内,就找个借口,把她和孩子也接过去,这期间,当然不会有那彩菱什么事,却是二老爷拗不过老夫人,还是接受了那彩菱。 显然二夫人在这件事上有点天真。当然,聪明的王孝家的绝不会指出自家夫人傻在哪里,她甚至不愿意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在片刻的沉默后,王孝家的突然笑道:“夫人,说起来,今日听说那邱表少爷定亲了,我可真是吓了一大跳呢!” 二夫人一听,顿时也笑了,她的注意力立马集中到这件事上:“还真是这样,全家上下哪一个没吓一跳的?才两个月前老夫人过寿,邱家派人过来送礼,可曾听见他们说起这事?想来那时还是没有的,却这短短两个月……”二夫人哼哧了一声,“也不知哪家倒霉的姑娘被他家看上了,不,”她鄙视地换了一种说法,“该是说,不知哪家卖女求荣的,竟将女儿活生生地送给这个霸王!” 邱广裕是老太爷老夫人的外孙,他定亲了,自然要告知他们一声。昨夜,从省城邱家来的信才到达陈家,今天一大早,这个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陈府。无人不惊,就像二夫人和王孝家的一样。 这惊,一是为了邱广裕才刚十一岁(这还是按过年长一岁算的,若严格按周岁来说,他再两个月才满十一周岁),当然了,邱广裕是长子长孙,家中长辈急,这及早定亲,也是未尝不可。二呢,则是为了:“竟有良家姑娘肯与这小霸王定亲?”这个共同的想法。 关于这第二点,大抵所有人的想法都与二夫人一样。只觉得那姑娘要么是坑蒙拐骗来的,要么就是人家父母卖女求荣。总之,无人相信那邱广裕可以结得一门好亲事,纵使他家境富足,本人又聪明好学。 倒是老夫人震惊了半晌后,合掌念道:“阿弥陀佛,阿裕这可要懂事了。” 却说这边二夫人正跟那王孝家的聊那邱广裕定亲一事,那边陈初兰他们几个孩子们也在讲着这事。 陈初兰和陈家的其他孩子们此时正坐在花园中的万春亭里。 今日元宵十五,一大早的,陈家的孩子们就陆陆续续去到老太爷老夫人那里,给他们请安,请过安后,便一齐手牵着手跑到园子里玩。 陈家的花园在府邸的西北角,占地大概有一个三进院子那么大,里边虽没有什么珍禽异兽,奇花异草,但也假山兀立,曲径廊回,颇有一番情趣。 本打算荡秋千放纸鸢狠玩一把的,结果陈初夏突然提到那邱广裕定亲一事,七个孩子便全都聚到了万春亭里,七嘴八舌地讨论起这事。 关于他定亲对象是谁,大家的猜测和大人们一样,没一个认为邱广裕会有好运,能够定个知根知底,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女儿。 “肯定是个丑八怪!”陈昌浩恶狠狠地说。 大家顿时都笑了起来。 陈昌浩接着比划起来:“脸有这么大,眼睛有这么大,嘴巴有这么大,还有两扇猪耳朵一样的耳朵。” “哈哈哈——”大家笑得是东倒西歪。 陈初夏捂着肚子笑得都快站不起来了。 倒是陈初燕突然不笑了,居然幽幽地叹了口气。 陈初兰注意到她的不对劲,不由问了一句:“大姐姐,怎么了?” 竟是陈初燕感慨道:“不管是怎样一个女子,定给了大表哥这么可怕的人,真是可怜,一辈子都毁了。” 万没想到陈初燕居然会这么说,所有的孩子全都止住了笑,看向了她。 年纪最小的陈昌洋眨了眨眼睛,显然根本就没明白陈初燕在说什么。 陈初燕接着感慨道:“娘说了,女人嫁人就跟第二次投胎一样,嫁个好人家就是投了次好胎,若丈夫是个不好的……唉!”她居然重重一声叹息。 陈昌浩看向陈昌盛,大概是想向他求证,他娘到底有没讲过这话。 陈昌盛搔了搔脑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大姐,显然也不太明白他大姐在说什么。 倒是陈初夏歪着脑袋,眼珠子转了又转,然后突然大笑起来:“大姐也想定亲了!” “你胡说些什么!”才十岁的陈初燕小脸腾地通红,又气又急地跺起脚来。 陈初夏贼兮兮地看着她:“不然你说那‘嫁人’啊,‘丈夫’啊,做什么?” 陈初燕一副对牛弹琴的模样,气得又把脚跺了又跺:“你什么都不懂!不跟你说了!” 只有陈初兰在边上浅浅地笑着。难道早熟的都是长姐?只是十岁,还是小孩子吧……好吧,在这个时代,连十一周岁都不到的邱广裕都可以定亲了,十岁,能有此想法,很正常了。 倒是…… 陈初兰看向站在身边的陈初雪。只见这个已经七岁的陈初雪,微微偏着脑袋,小脸上不知想到了什么,若有所思,竟连被她瞧着都不自知。 “话说回来,”陈初夏接下来的话,让陈初兰的视线从陈初雪身上转了回来,“这下子大表哥是不会再欺负四妹妹了吧?” 陈初夏的猜测引得大家一片沉默,接着,便是陈初燕先点了点头,然后其余几个也一个个地点起头来。看来,他们都相信,定了亲的邱广裕,再是不敢那样胡作非为了,毕竟,他已经开始算是半个大人了。 却是陈初兰轻轻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而恰恰是关于邱广裕讨论的差不多的这个时候,陈昌浩身边的丫鬟明月笑着过来了。 她走进亭子:“大少爷,小少爷,还有三姑娘,四姑娘,夫人叫你们莫玩了,快回去呢!” 陈昌浩和陈昌洋立马泄气了起来。陈昌洋一张小嘴嘟得老高。 陈昌盛望望天空:“太阳还没到脑袋顶上呢!我们还没开始玩呢!”没错,他们之前一直在讲邱广裕的事,根本就还没一起玩。 陈初夏也老大不情愿的样子。根本就不愿他们回去。 却听明月笑道:“晚上还有的玩呢!急于这一时。” 陈昌浩努嘴:“晚上无非全家一起吃顿放罢了,能有什么好玩!顶多请个说书的女先令进来,偏偏是些什么‘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的,谁爱听呀!” 明月还是笑:“这大少爷你就说错了!先前老夫人放话了,让夫人好好准备准备,说是今晚要让家里的少爷姑娘们出去街上看舞龙呢!” “什么!”明月这番话可真叫是平地惊雷,把大家都给炸晕了。但很快,大家就都清醒过来,冲上前去,围住那明月:“真的?真的?!” 见明月一副肯定的模样,顿时大家都欢呼了起来。男孩子们还兴奋地就地打了几个滚。 连陈初兰都差点跳了起来。在这个世界长这么大,她就从没出过府,不,确切讲来,是从没跨过后宅的大门!她还以为在长大之前,她根本就呼吸不到围墙外边的空气呢! 女孩不同于男孩,家里的男孩,连最小的陈昌洋,在路都不会走的时候,就曾被他们的父亲抱到外面去看庙会,说是要让小儿子见见世面。而女孩,在这样的社会里,想随随便便就离开这个四方的世界,真是连门都没有。——在这一点上,所谓大户人家的小姐,真的不如寻常百姓。当然不是说那些家境不好的,需要女孩子抛头露面的家庭,而是说那些普通的小康之家,哪家的女孩小时候没在元宵时被家人抱出来看灯?至于像陈初兰她们这样可怜! 陈初兰她们兴奋得要死,高高兴兴叽叽喳喳地往回赶。 却是二夫人那里,气氛着实不妙。 二夫人摸着肚子气得一张脸铁青:“出去看舞龙!说是连新来的县太爷都在醉仙楼包了一个雅间,把女眷孩子安排在那里,郑家,赵家也都照做了,我们家说什么也不能落下。呸!这个时候怎么就不去顾那‘大户人家的脸面’了?有本事把整条街包下啊!” 二夫人真是气炸了。因为老夫人说了:“老二媳妇大着肚子,怕动了胎气,就莫去了。”这意味着,整个陈家,独有她一个人,被留了下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 第29章 第29章 二夫人再如何生气也无济于事,老夫人如此发话,她只有听命的份。但两个儿子年纪小小的,不在身边,她多少有些不放心,于是令他们的奶娘们好生看着他们,并除了他们自己的随伺丫鬟外,她还另叫上自己屋里的两个丫鬟也跟了去。 这一日傍晚,陈家人早早吃了团圆饭,然后热热闹闹的,坐上了马车,去往那县城中最好的酒楼——醉仙楼。 河阳县并非大县。县城中最繁华的地带也就那么两条街而已。这两条街成十字交叉,从街头到街尾,都不过三百米。但就这交叉的十字路口,成了河阳县逢年过节,最欢腾最热闹的地方。曲艺杂耍,全集中到了这里,自然,元宵舞龙,也在这里。 醉仙楼就在这十字路口边上。从醉仙楼上看舞龙,可谓最佳享受。 陈家用上了六辆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地从城东过来。却是马车才在醉仙楼门口停下,就有那老板和老板娘,以及陈、郑、赵三家的仆役迎上来了。 原来,这醉仙楼,竟被陈、郑、赵三家包下来了。 老太爷,大老爷先行下车。 郑家仆役恭恭敬敬地告知,他家主人们已经先到了。 然后醉仙楼老板领着老太爷和大老爷先进去了。仆役退下。 之后,老夫人,大夫人下来,最后才轮到陈家的七位少爷小姐们。 他们由老板娘带领,进入了酒楼。 对孩子们而言,第一次来到外面可谓新鲜无边。他们鱼贯而入。无一不是睁着好奇地大眼睛,看着这个传说中,县城最好的酒楼。 当然,陈初兰的好奇心很快就消去。这个酒楼,布置和普天之下所有的酒楼一样。大门进去,便是一个大厅,厅内桌椅摆放整齐,大厅的左侧,是个长长的柜台,柜台后方一个大架子上,架子上全是一排排的酒坛。柜台右边,一个楼梯,从那楼梯上去,便是二楼了。 “陈老夫人,陈大夫人,请。”这醉仙楼的老板娘说起话来甜腻腻的,虽是个三十来岁的干练女子,但眉眼间存着一种天生的风流。她笑着示意大家上楼。 一双双脚踩在木制的楼梯上,被漆成暗褐色的楼梯发出木头特有的吱吱声。楼梯上去,便可见这二楼原是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前,面积较小,一条走廊隔开,左右各隔成两个包厢,但到了那走廊尽头,却是一个大大的龙凤吉祥月洞门,从那月洞门望进去,便可见里边被布置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小厅,至于小厅后头是什么,虽暂瞧不着,但猜的出,也应是雅间,只是那雅间当比这前部分的大多了。 老板娘跟大家说,老太爷和老大爷同郑家的三位爷,此刻就在这楼梯右手边的第二间雅座里。 “我们特地把后边的几个一等间留给你们内眷,”她一边领着大家向那走廊尽头的月洞门走去,一边介绍说,“里边清静幽雅,绝对适合老夫人、夫人、还有诸位少爷小姐们。” 老夫人听得直点头,显然很满意这个安排。 只听那老板娘继续道:“届时这外头送茶递小菜的,自然都会是你们各府丫鬟婆子,我们只在厨房那头留了人,所以请老夫人放心,绝对不会有外男上来!” “很好,很好。”老夫人连连称道。 老板娘领着他们走进那长方形的小小外厅。只见正对面的墙上是一幅的巨大海棠迎风图,图下摆着茶几椅凳,两边各一个落地大花瓶,然后左手边就是一扇与墙成直角摆放的白蝶穿花屏风。老板娘带着他们拐到那扇屏风后边。 这便见屏风后是一条走廊了。 走廊狭长,右边是一间间包厢,尽头又是一个下去的楼梯。 老板娘先指着那楼梯道:“出恭之处便在那楼梯下面,那下面本有一道门连着后院的,不过为了诸位方面,我们就给锁了。” 她说到后院的时候,大夫人朝长廊左边的窗子向下望去,笑道:“果是有个小院子呢!” 老板娘道:“厨房就在院子那头。” 大夫人点了点头:“难为你们有心了。” 老板娘笑道:“咱们河阳县最大三户人家都来这儿了,况且过不了多时,县太爷也会领着他的眷属过来,这可是咱们酒楼莫大的荣耀呢!岂敢不有心?” 说的老夫人和大夫人都笑了。老夫人道:“县太爷能来咱们河阳县,才是咱们整个县城莫大的荣耀呢!” “是呢是呢!”老板娘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其他几个孩子急着想去找郑家的人玩,觉得大人们讲的话都是废话。——郑家便是老夫人和大夫人的娘家。说起来,这陈、郑、赵三家,都是有联姻关系的,在这河阳县谁人不知,他们三家早就是连根都扎在一起的。 却是陈初兰觉得奇怪了,她看向笑得满脸春风的老夫人,心中怪异道:“县太爷能来咱们河阳县,才是咱们整个县城莫大的荣耀?难不成这县太爷有什么大来头?” 陈初兰原就觉得古怪。 之前坐在马车里的时候,陈初夏说,她从她母亲那里打听来:他们之所以会被允许出来看舞龙,全因了今年年底才上任的县太爷。他为了和家眷过一个有意思的元宵节,在醉仙楼包了个雅间。于是,县城里的陈、郑、赵三家就效仿了。 当时她就想,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他们三家有什么好效仿的。这个时代是这样的,越小的地方,宗族势力就越强大。在河阳县这种小县城,陈、郑、赵三家作为各自族里的龙头老大,根本就是地方上的土霸王。基本上,每一任县太爷过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和他们三家搞好关系,互惠互利,否则,县太爷在这县里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可从未听过,有哪一任县太爷,需要陈、郑、赵三家向他拍马屁的。 今年这一任县太爷据说是临时上任的。前一任县太爷因人员调动,未待三年任期结束,便被调去别地补了缺。然后这一任县太爷,就在两个月前匆忙过来上任了。 当然了,他过来上任,也是第一时间就下帖给陈、郑、赵三家家长,设宴请这三家家长,先和这三家搞好关系。跟以前的县太爷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却是陈、郑、赵三家特别“看中”这一任县太爷? 在马车上时,陈初兰就觉得莫名其妙。现今听了老夫人这句话,更是浮想联翩了。 正是胡乱猜想的时候,陈初夏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发什么呆呢!进去了。” 原来酒楼的老板娘已经给他们打开了为他们准备好的那间雅间的门。 众人进去。 且是才进去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郑家的老夫人和两位夫人过来了。 郑家的老夫人是陈家大夫人的亲娘,陈家老夫人是郑家老夫人的大姑姐。 两家人凑一起,要讲的话就多了。 小孩子们才给郑家老夫人和两位夫人行礼请过安,便被“赶”到隔壁去。“去去去,”郑家老夫人装出一副嫌弃的口吻,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吵得我不行,表兄弟表姐们都在隔壁,还不快过去?” 于是,孩子们便欢呼一声,跑出去了。 陈初兰被陈初夏拽着,一路拖到隔壁。陈初兰满脸苦笑。陈初雪则低着头默不作声跟在后头。 陈初兰对陈家的几个娃真的产生不了好感。两个嫡女对庶女有着强烈的鄙视感,一个庶女像哈巴狗巴着嫡女。 果然,才一进去,那两个嫡女和哈巴狗一样的庶女,就开始攻击陈初兰了——因为陈初夏坚决要跟陈初兰一起玩。 “夏表妹,天天跟一个丫鬟生的腻在一起做什么?” “不要跟她玩啦!” …… 然后陈初夏反攻:“为什么不跟四妹妹玩?!她是我妹妹!谁欺负她我跟她没完!再说了,她不也是丫鬟生的!”她指着那个哈巴狗一样的庶女。 哈巴狗一样的庶女眼睛一瞪,但又不敢跟陈初夏吵,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陈初兰。 “她不一样,她是……”一个嫡女捂着嘴笑。 陈初夏死抓住陈初兰的手,挥舞起拳头:“啰嗦死了!到底玩不玩?” “玩。” “玩。干嘛不玩?!” 好吧,开始玩。那么玩什么呢?——全民传统游戏踢毽子!陈初兰被拉着加入战局。三对三。郑家对陈家。 ——这是多么无聊啊! 陈初兰望着天花板,嘴角在抽搐。 男孩子们早已打闹成了一片。 只有陈初雪安静地坐在一边,垂着头,无人搭理。 等到赵家的人也来后,这就更热闹了。 当然,再大的雅间也容不下这么多人——除了孩子们,屋中还有他们的随伺丫鬟们。 于是,男孩子们被安排到了另一间。 而在赵家人到来后不久,县太爷的家眷终于来了! 令孩子们沮丧的是,大人们传来了命令:“不许闹,吵到了县太爷一家,丢了自家的脸,回去打板子!” 于是,什么游戏都被禁止了。 舞龙的队伍还没来。窗户不允许打开。好像连街上的喧嚣都传不进来。一片安静得让人想哭。好几个孩子不开心地嘟起了嘴。 外边听到了大人们的脚步声,还有轻细的说笑声。想来是三家的老夫人们和夫人们去拜见那县令夫人了。 陈初兰坐在陈初夏身边。陈初夏不开心地踢着凳子。然后,她倒是记起了今晚是过来看舞龙的,望穿秋水般地看向还是紧闭的窗子。 陈初兰听着外边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然后就是一阵寒暄声。陈初兰想了想,那待会儿该是县令夫人盛情难却,让她的孩子过来玩吧? 让他们这么多孩子都去见过那县令夫人显得不太现实。县令夫人也不可能过来一个个地见过他们。那么三家家长把自家这些孩子带来是为了什么?为了效仿县太爷,好跟他亲近?那也不必带上这么多孩子吧! 县令夫人定是很年轻,她的孩子,或是孩子们,定是很年幼,年纪大概在十岁之内,就如他们这帮孩子们一样。若他或她或他们过来,定能在这些孩子中玩得开心,或许还能找到一两个贴心的玩伴。 勿怪陈初兰会这么想。除去陈家,郑家和赵家里可是还有好几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没见把他们带来? 她托起腮帮,心道:“这县太爷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要让三家家长这样去巴结?连小孩子这边的主意都打上了?” “唉!”她突然觉得无趣,重重地吐了口气。 看这屋里,好些孩子已经叽叽喳喳,要么聊天,要么猜拳,要么拿起花绳玩起来了。 郑家的那三个女娃,显是无聊,又在陈初夏耳边唠唠叨叨她怎么就跟一个丫鬟生的这样要好。 陈初兰把头偏去,不看他们。 恰在这时,春桃过来了。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姑娘,我……我下去解手一下。” “啊?好。”春桃要上厕所啊!不过,陈初兰答应过后,自己就站了起来,“我也去。”“出去透透气也好。”她心道。 同陈初燕和陈初夏的奶娘说了一声后,陈初兰便跟着春桃一起从那长廊尽头的楼梯下去了。 果然出恭之处就在楼梯口的屋子里。 春桃进去,陈初兰站在楼梯下方,隔着木墙的缝隙向外望去。外头就是那个小院子。院子竟有假山水池。也不知是谁把灯笼挂在假山上,红色的灯笼随风轻晃,呼应着院墙外头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嚣声。 “还真是元宵节呢!舞龙大概快开始了。”陈初兰心想。 却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今天,她根本就看不到舞龙表演了。 “咚咚咚!”楼梯上方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陈初兰抬头望去,只见陈昌洋居然被他那个叫做莺儿的丫鬟抱着,从上边一路跑着下来了。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