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笑容里,落寞并希翼着,像一朵纯洁的百合花,开在深夜的角落里,等待黎明阳光洒落第缕金色光芒的到来。
那般清泠温润的笑,恰似在水底被磨圆了的白玉珠子,投射着一圈白珍珠的朴实润泽,温绵伤人。
花殇吗?她的名字叫花殇?也是姓花的吗?和花木木同一个姓呢,真是好巧啊。
“你好。”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朵即将被风刮散的云絮。说着抬起戴着结婚戒的手和我友好的交握了。
我只是强烈地感觉到这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像朵漂在湖面上的花,会随流水飘泊,抓不住。
孩子们把一颗许愿星放在我的手心上,童音清脆地说:“姐姐,给你一颗守护星。”
然后,他们从我身旁走过。
流川炫推着轮椅,在八重樱树下,渐次,渐次地走远,然后樱花舞得绝美而撕心。
幻影交叠,缤纷往事自我眼前迤逦而过。
真是“仙界一日内,人间千岁穷”,五年了,光阴弹指即逝。
五年前,我回国。
莱斯告诉我,苏格兰派人送贺礼是关于给王子殿下和亲的事。
二哥,浅蓝色的瞳孔,凝视丹麦海域泛起的广阔深蓝,变得深邃,只是喃喃自嘲道:“只要那位女孩子,有一双似葡萄般琉璃的黑眼睛就可以了。”
莱斯嘴角抽动,有点呆滞:“这……这根本不可能,苏格兰的公主怎么会有东方人的瞳孔呢。”
三年前,我再次回国。
莱斯又告诉我,别国又派人来和亲的事。二哥还是回答同样的话。
一年前,我再次回国。
听到的答案,还是一样的固执而无望。
我跟二哥说:“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美,一种成全的美。生活总是要继续,偶尔想起一下,虽然不是坏事,但伤的还是自己。”
二哥还是那一抹淡若云烟的笑,回答:“当你对一个人从‘想念’变为‘想起’,这说明你已经心甘情愿地在他的生活中蒸发掉了。但是,我无法忘记。爱是一个不等式,它压根儿就不管什么叫对等——被想念的人,不一定要知道。我每念她一次,天上就落下一滴水,于是就有了丹麦海域。真的以为就这样做稳想念的奴隶了,怎样的挣扎和自救都无济于事。那想念的痛,竟像暖阳下的残雪,悄无声息地融成了软软的一摊春泥。一个人,一个曾经那么重要的人,是可以被轻易蒸发掉的吗?”
我无语以对,因为我如同他一般,不可救药的沉沦。
我想念他!疯狂地想念,原来,五年以来,我都在逃避,拼命地找各种忙碌的理由使自己去逃避这种疯狂的想念之情!
但我始终忘不了他!我最终都无法学会解脱,无法像流川炫那样随便地找一个人来代替!
二哥还是会弹奏七弦琴,除了二哥以外,没有人会弹奏这首曲子,就像希腊神话中的琴师“奥尔甫斯”在冥界守望着自己的妻子,弹奏七弦琴,可他最终都无法从冥界带回她。
不过,我们都不会后悔,即使,结局我们一无所有。
我们不会后悔,爱上那位我们永远得不到的人。
NoRegrets
Outoflove,
Noregrets——
Thoughthegoodness
Bewastedforever.
Outoflove,
Noregrets——
Thoughthereturn
Benever
没有后悔
既然出于爱情,
就没有后悔——
虽然爱意
永远没有回音。
既然出于爱情
就没有悔恨——
虽然回音
永远是落空……
时光如水,悠远而去,寂寞幽明。
唯留,一个陷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投射着金阳朗华的背影,是黑暗与光明的双重蛊魅——
是的,那般男子,没有谁见一眼,而无动于衷的;所以,即使尘事如何变迁,岁月如何流失,容颜如何铅华,都无法去遗忘。
那种独一无二的金阳与月夕的双瞳,那种伟岸而奢华的气息,那种奇异丰盛的新鲜感。
如若金黄色的阳光,明媚的投影,可以憾动光阴,穿透岁月的苍桑,雅致的余下一生的惊叹……
左恩,你知道吗?红尘万丈,总有个人会为着你锁尽一生的“寂寞”。
如果说遇见你是为了寂寞,那么我宁愿永远也不醒过来。
人生若只是初见,该多好,时间永远停驻在一见钟情的那一刻!
前面走来两位女护士,她们对着流川炫的背影,细声窃窃,小心翼翼的讨论呢。
“他们结婚了呢。是真的结婚了!”
“是啊,只是可惜了这样一位风雅的公子……”
“她活不过三个月了。”
“啾,小声点!”
“我说的是事实啊,她患有急性骨髓性白血病,是白血病中死亡率最高,生存时间最短的一种类型!可是,竟然会有人在她仅有三个月生命的情况下娶她,听说,这是她今生唯一的心愿了。而且,对方竟然是如此优秀的一个男子,他还做了这么多年孤儿院孩子们的爸爸,可是每一年,都注定要失去些什么……白血病的孩子,注定活不长久的……”
“是的,这些孤儿们太需要爸爸了。”
两位护士,走远了,声音随着樱花瓣飘远变为虚无。
“轰隆”一声,似这春日里第声的电闪雷鸣,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那句话在我的脑海里盘旋——她活不过三个月了——原来,我们三个人都无法拥有今生想要的东西!
流川炫的影子,渐渐淹没在樱花里,七彩的光环在闪耀……淡成一个深沉的烙印……永世轮回的疼痛……
这世上仅有他,可以如此,仅凭那么一身的月牙白,站立间,就能潋转月光的皎洁,怜了一世流水的明澈……
终于明白,为什么花木木会说流川炫是这个世界上最像天使的人了。
原来,做为天使,其实好辛苦啊。
天使的爱,从来只有付出,不问回报。
所以,流川炫如果有来世,还是选择做恶魔吧。
我的脸上一片滚烫的东西,在滑落,映在清冷冷的窗台上,揉碎了岁月的无情过迁。
我缓缓地蹲了下来,孑然一人,抱着自己,终于止不住放声地痛哭起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逼着自己不要哭。
飘落在手心上的樱花瓣,竟凝着几滴晶莹的小露珠,在阳光底下,闪耀着剔透的光泽,盈盈复倾落。
但现在,就让这五年里蓄满的水,寻个机会,一并流得畅快吧!
樱花啊,空馀满地梨花雪。
春霞罩远山,山上樱开遍。
花落知何时,花颜行改变。
时至樱花落,人言岂待夸。
迟留不肯去,何以是樱花。
樱花飘落尽,造化竟全功。
一切人间事,临头总是空。
旅舍濒花寝,他乡胜故乡。
樱花纷乱舞,归路已全忘。
斯世似空蝉,人间有变迁。
樱花开复谢,顷刻散如烟。
……
三个月后,我再去那家医院。
我看到流川炫孑然独坐在樱花树下,花瓣像把撑天的大伞铺张延伸,落满他的周身,突突的一层粉红,但阳光照射下来,却很苍白,泛着细细碎碎的清辉光芒,一种穿透心灵的寂寥,蒙着一层细细尘埃似的迷茫。
我迟疑着,轻声唤他。
他回过头,冲我微微一笑。
很淡的笑容,衬着他脖颈上那块忽隐忽现的菱形羊脂玉,泛着清泠泠的光泽。
我冲口而出:“你还会想着她吗?花木木,你真的放得开吗?”
他吃惊地睁大眼,迷惑地摇了摇头,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敢肯定的是,我的记忆里没有‘花木木’这个人。”
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我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惊讶万分。
“我认识她吗?不好意思,我前几年失忆过,我遗失过一段记忆,你能告诉我吗?”
他漆黑如墨宝的瞳孔深处一片真挚的光芒。
但我摇头,摇头,再摇头。
没有来由的,我说:“其实,我也不认识她。”
然后我陪他坐在樱花树下,看漫天的樱花浅坠无形,随风散得没有停靠的落脚处。
突然间,我觉得自己再也哭不出来。
后来,我打电话给二哥。
二哥说,流川炫可以记住任何人,但独独忘记了“花木木”。
而花木木,却忘记了所有的人,包括左恩。
忘记一个人,原来是如此的残忍。
那么,忘记全部是否也是一种幸运?
但花木木,你是里面最残忍的一个,把我们所有人全留在了原地,自己却潇洒地走掉。
但是,如果忘记了生命中曾经那么重要的一个人,人生就算是白过了。
有痛,还有回忆可以存活。
没有记忆,只是一具活的木偶人罢了。
我抱膝,咬牙抬眼望着晴空上的白云,然后,努力地把眼睛挣得大大的,大大的,并告诉自己——我没有哭,没有哭,没有哭!我要笑,大声地笑,努力地笑!
佛曰人生三大苦:怨憎会、爱离别、求不得。所有的经历,都是修行;所有的苦痛,最终都是对你生命的添加。
雪色八重樱,即使是开放,也是为了那位雪月下的少年吧。
最绝美的绽放,亦是最心碎的时刻。
一朵花的美丽,就在于她的绽放。而绽放其实正是花心的破碎啊!
喜悦的生命需要坚韧忍耐,永远相信忍耐后的命运会向你深情微笑。
就像花木木说的——不管以后怎么样,我都希望我们好好地活下去,过完人生的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
但是,直到人生的落幕,我再也没有和花木木重逢过。
原来,二哥说的是对的——有些人,擦臂而过后,就是永生不再相见。
舒洛纪事:
岁月是一朵双生花,
半朵红色,
半朵蓝色,
背靠着背,
一绽,一谢,
一轮回。
哥哥离世时,我22岁,希洛20岁。
以后的每一年,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里,我都会找一些事情重复去做,因为我怕忘记,也怕如果不做,我就找不到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每一年的5月30号,我都会去神学院看哥哥,跟他说了很多话。虽然盯着我的只是一块墓碑,回答我的也只是呜咽的风声。我躺在草地上,盯着一碧如洗的天空,把所有的快乐与不快乐都尽情的倾诉。呼啸的风,总是飞得很快、很快;而我的生命,始终挪得很慢、很慢……
2年后,虽然我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却再也不能偷偷地去看她了。
10年后,希洛结婚了,对方是一名很普通的意大利人,只是因为那人很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12年后,希洛离婚了,第任丈夫是一名澳大利亚律师,只是因为那人很喜欢戴黑色的墨镜。
25年后,希洛又离婚了,第任丈夫是一名挪威人,只是因为那人有一头金黄色的头发。
30年后,希洛跟第任丈夫分居了,她的信穿过遥远的海峡告诉我——她再也找不到了,是的,再也找不到了,所以也不再找了。
她的丈夫们都很爱她,可是她爱上的只不过是一个浮雕的影子。
80年后,希洛99岁,她已完全不能自理,大小便失禁,她再也不记得我了。医院的诊断书上只给我留了五个字——老年痴呆症。
我每天推她出去散步,帮她洗头发,给她擦拭不经意流出来的口水……可是她依旧不记得我,她再也没喊我二哥。
1、二哥,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2、二哥,如果我要天上的太阳,你一定要摘下来给我!
3、二哥要永远保护我,宠爱我!我要做二哥永远的公主,我要活得长命百岁!
4、二哥,请答应我,一定要让我死在你的前面,这样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5、二哥要一直陪着我。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要死在华丽舒适的床上。
……
希洛走的时候,是在冬天的圣诞节。窗外的雪,悄无声息地滑落,一瓣又一瓣,一片又一片……映在玻璃窗上,然后再投射在她永远沉睡的脸庞上,睡容安祥,翕着微笑,那微微的笑,似乎还闪着晶莹的光。她睡得多像新生的婴儿,仿佛明天,她还会醒来……
失去哥哥之后,我又失去了唯一的妹妹。
我在希洛的日记本里看到了一句话——我要二哥,永远活着。
这是她患痴呆症前的最后一篇日记:对一个人最深的爱,就是希望他能生活得快乐、幸福。所以,我在这里认真而执著地活着。
大哥已经死了,所以,生者对死者最大的尊敬与关爱,就是让自己更好地活下去。可是,我发现在人生无所等待时,生命太过漫长,反而是一种折磨,一种反复的折磨。对不起,二哥。原谅我,强加给予你的无理要求。可大哥希望你能活着,而我也希望你能活着,活到长命百岁!所以,即使不幸福不快乐,我也要努力地活着,替二哥努力好好地活着——我是多么的怕,多么的怕下辈子我再无法遇见你!
日记本里的最后一篇日记的后面,插进了一篇童话小故事:铅笔先生爱上了白纸小姐。他写情诗送她,白纸小姐却选择了钢笔先生。铅笔先生很伤心,拜托橡皮小姐把自己的情诗清理干净。他想,默默爱她吧,永远别让她知道写情诗其实会耗尽自己生命。铅笔先生不会知道,暗恋他的橡皮小姐,其实也在耗尽自己生命地帮助他爱她。
日记本内还有很多空白页,可是再也没有人写下去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转过头的时候,在一面落地镜里看到了一位白发苍苍,满脸皱纹戴着老花镜,只能坐在轮椅上活动的老人。
而窗外的雪,下得无限的苍凉、无限的悠远、无限的绵长……
82年之后的圣诞节,我收到了三个巨大的包裹,虽然我已经老得几乎走不动了,可是我还是很努力地拆开。
包裹从很遥远的一个国度寄过来的,没有具体地址,也没有具体的名称。
里面有一把琴弩,它在82年前很鲜活地被创造出来,在82年之后,又很鲜活地重新回到了我的怀抱里。
其它的是衣裙:有雪纺的、有真丝的、有纯棉的……
它们的底色是粉红:鲜艳如娇美的花朵,粉白簇拥,鹅黄粉嫩。
它们的衣领商标:花木木。
在我久远的记忆中,她永远是粉红色的18岁,所以我每一年在特定的时间内,重复做的一件事,就是制作粉色系的裙裳,然后寄给她。那个地址,没有人知道,除了我。为了怕忘记,每一天我都默念一遍那个永生不得去触碰的地方。
我怕我终有一天会忘记她的样子,所以,不间断地在每一件衣裙上绣上她的名字——花木木、花木木、花木木、花木木、花木木……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