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里暖风熏熏，熏得我眼底热热的，我捧着红色嫁衣，想哭，却又想笑。
我素来知道自己说风就是雨的毛病，眼下嫁衣在手，仿佛天下我有，我竟然生出一种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惜的豪气来，我想我这一辈子栽在秦衍手里，是心服口服的。
他总是知道，在我最没有防备最脆弱的时候，快准狠的攫住我的心，让我死心塌地心甘情愿的给他当筏子。
这件战袍太高调了，不过我喜欢。
我换好衣服，化了得体的妆容，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出来，提着裙摆转了一圈，笑吟吟的看着秦衍。
我看到他眼中的惊艳，小小的骄傲了一把。
“走吧。”我穿上高跟鞋，仿佛与他共赴战场般绝然，我下意识摸摸身上的红衣，哪怕等待着我的是尖酸刻薄的嘲笑，我也不怕。
秦衍缓步朝我走过来，突然执起我的指尖，像英国绅士一样，轻轻提起来吻了吻，浅笑道：“Mylady。”
我心跳生生漏了一拍，没出息的热泪盈眶。
在世人眼里，我不过是欢场里烂透了的坐台小姐，做着最不堪最下贱的勾当，赔笑卖肉，客人叫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即便走运榜上秦衍这样的金主，却仍然只是个没名没分的玩物。我本来也以为，要在这烂泥塘里挣扎许多年，才能把我现在脱掉的衣服，一件一件穿回来，可此时此刻，秦衍却用最郑重的吻手礼为我加冕，奉我为上流淑女。
说不感动是假的。
秦衍屈起手臂，等着我挽上。
我挺直脊梁，与他并肩而立，这一刻，门口再寻常不过的几级台阶就是我们的红毯，我挽着他，天荒地老不过如此。
总有一天，秦衍，我会像这样，堂堂正正的站在你身边。
我默默的看了一眼他俊美无俦的侧脸，在心中暗暗发誓。
虽然只是复婚典礼，但谢家却要求办得跟初婚一样，排场之大，令人咋舌。
因为我的耽搁，秦衍到达后台时宾客都已经齐了，作为新郎官的秦衍到得居然比客人都晚，谢老爷子早就面色不豫了，等看到秦衍身边一身红衣的我时，更是气得脸上五颜六色，跟调色盘似的。
眼看着老爷子快背过气去，我连忙浅笑款款的迎上去，恭敬道：“老爷子，恭喜。”
谢老爷子狠狠抽了一口大烟斗，大概是觉得扳回一局，脸色稍霁。
突然我眼前一红，就见谢婉柔龙卷风一样提着繁复的婚纱冲过来，从我手里拽走了秦衍，隔在我们两个中间，甜甜道：“老公。”
我嘴角抽了抽，活像嗓子里被硬塞了一罐白砂糖，简直甜到齁。
于是我很不厚道的咳嗽了两声，准确的传达出我的感受。
谢婉柔狠狠剜了我一眼，要不是秦衍在旁边，我相信她一定会尖叫着冲过来撕烂我的嘴。她冷笑着打量我一番，得意道：“非正妻不得穿正红，顾小雅，看来你很有自知之明嘛。”
她故意拂了拂自己正红的婚纱，倚着秦衍，皮笑肉不笑。
我淡定的看着她，似笑非笑。正妻在秦衍眼里算得了什么？只要他想，宠妾灭妻也不是做不出来。
秦衍几不可见的对我笑笑，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满意。
他既然答应了要给谢家面子，婚礼现场我当然不能造次，我很识趣的冲秦衍笑了笑，“那我过去了。”
秦衍点点头，淡淡道：“不准喝酒。”
我温顺的应了一声，就往前面宴会厅去。我隐隐听见谢婉柔在我身后委屈万分的哽咽着，她好像说了句“你又想起她了是不是”，我心中有些奇怪，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诡异。
我走进宴会厅，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我身上，他们窃窃私语，看我的眼神不是嘲讽就是不屑，要不就是幸灾乐祸一付看好戏的样子，我心里虽然难受，却还是平静的走向角落里的圆桌，那里还有一个空位。
谁知我刚走过去，身后就有一股大力把我推开，我踉跄两步险险稳住身形，就听旁边一个保养得宜的女人阴阳怪气道：“呦方姐，你可算来了，再晚点，位子可就让旁的不三不四的东西占了，那多晦气不是？”
“谁说不是呢，”刚刚推开我的那个方姐夸张的笑笑，“要真那样，我可扭头就走的，谁知道会不会传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一桌子女人掩唇笑起来。
我吸了一口气，平静下心情，我既然敢跟着秦衍来，这些折辱便早在意料之中，我要是撒泼怼回去，那才真是丢了秦衍的脸。
这里没有座位我去别处就是了。我从容的绕过这桌，往前走了一桌，那里也还有两个空位。
我用余光不动声色的瞄了瞄周围，这下应该不会有什么人突然冲过来了，我拉开座位，还没等坐过去，旁边那个倨傲的男人突然往空位上扔了一条餐巾，鼻孔朝天道：“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
我保持着前倾要落座的姿势，僵硬的站在那，我想我一定滑稽极了。
“活该呗，也不照照镜子，敢跟谢大小姐抢男人，不知死的东西……”
“啧，看得我尴尬症都犯了。”
“秦总也是，从前多洁身自好的一个人，怎么现在连只鸡都下得去嘴了？”
周围刻意压低的闲言碎语眼下却像无孔不入的寒风，在我身体里四处流窜，在每一个毛孔都扎下一颗尖锐的图钉。我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先是那个故意来迟的方姐，后是这个态度不善的男人，谢婉柔打定主意要我出丑，仿佛这样便能衬托出她当家主母的威仪一般。
全世界都在看我笑话，我却不能自轻自贱。我缓缓直起身子，不卑不亢的站在那，虽然心里仿佛被撕开一道大口子，可我谨记着秦衍的话——名媛，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低声下气。
他们不配我低声下气。
“请坐吧，仪式要开始了。”
我左手边的那个男人突然彬彬有礼的站起来，绅士的替我拉开座位，温润浅笑的看着我。
整个典礼我都在喝橙汁，当谢婉柔和秦衍交换戒指时，橙汁的微酸发了疯一样发酵起来，酸中带着苦，苦中透着涩。我闷头喝掉了橙汁，旁边替我解围的那个年轻男人看了看我，给我换了甜甜的葡萄汁。
我点头致谢，但我知道，即便是给我一杯高浓度糖水，也化不开心里这叫嚣的难过。
“我愿意。”
我听见秦衍沉沉吐出三个字。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漫天飘下五彩斑斓的彩带和玫瑰花瓣，繁华浓烈，和美甜蜜，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冷眼旁观着他们在众人祝福下饮尽交杯酒，突然觉得寂寥惶然。
我太贪心了，贪心到想要独占他每一次的喜怒哀乐，而这贪心，注定要被辜负。
众人站起来为这新人举杯，我手里的果汁仿佛有千斤重，我闭了闭眼，最终还是趁着没人发现，从侧门仓皇逃出了大厅。
我双手撑在露台的栏杆上，正郁郁疼痛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陌生的脚步声。
“你就是顾小雅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