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衍摔门离去，卧室里只剩下一个狼狈的我。
我死鱼一样在床上躺了很久，才缓缓坐起来。我偏偏头，看着梳妆凳旁边那个散乱的纸袋，有几个深色的小瓶子滚出来，就在我拖鞋旁边。
这是秦衍带回来的东西，可是，是什么呢？
我僵硬的动动手脚，弯腰拾起来。
碘酒。袋子里还有消炎镇痛的云南白药和止血纱布。
我愣愣看着，直到云南白药的盒子上绽开一朵水花。我不可思议的用手背抹了抹眼睛，蹭到一手又苦又咸的液体。
我茫然苦笑。
“顾小雅，你真贱。”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你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赤脚下地，把那些要都收拾进纸袋里，然后，扔进了洗手间的垃圾桶。
我疼的从来不是手上的伤，这些药，对我一点用都没有。
拧开花洒，我站在洁净的水柱下面，那些温热的液体覆盖在我脸上，包裹着苦咸的眼泪流向下水的地漏，我红着眼。只有这时候，没人发现我在哭。
等我把自己洗干净了回到床上，已经是晚上的十点多了，我踢掉拖鞋的时候才发现脚底不知什么时候扎了好多细碎的玻璃片，我瞄了一眼粉身碎骨的手机，突然自嘲的笑了笑。
我就说吧，手机一抽风，我存在里面的那张照片就要完蛋，好在我有先见之明，已经上传到了邮箱。
我闭着眼，陷进柔软却滑凉的被子里，笑得很媚。
“你怎么就这么贱呢？”
……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床头放着一个崭新的手机，跟被摔烂的那个一模一样，要不是我脚底板还突突直疼，我还以为昨晚他那一场雷霆之怒只是我睡迷了，发了梦。
说到脚底板，我的脚从被子里伸出来，我无意瞄了一眼，突然就像被施了定身法。
我几时缠了绷带的？
哦我知道是谁了。这偌大的宅子里，除了秦总，哪还有别人？我？不，我不算是个人，我只能算是个物件。
我抠着脚踝上打的那个利落的结，面无表情的想要扯开，但秦总大概经常干这种包扎的差事，这死结打得那叫一个鬼斧神工，任凭我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扯松半分。
“好，我还不信了，反抗不了你，我还反抗不了一个小小的死结？”我冷笑着，七手八脚的翻抽屉里，好不容易在抽屉深处找到一把用来拆信的精致小刀，照着那死结就是一划。
绷带立刻像失了势的老虎，松松耷拉在我脚腕上，散发出云南白药的气味。
我翘着伤脚，单脚跳着，一路跳到洗手间，拧开花洒把那些无用又煽情的气味冲了个干干净净。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更疼了，不管是脚底，还是心里。
我把自己收拾利落，对着镜子挤出个明艳动人的笑容，踩着高跟鞋出门。反正门没有锁，那秦总八成就是撤了我的禁足令。
我无处可去，自然要厚着脸皮回Empire上班，我没有忘，我签了八年的卖身合同，如果违约，等着我的将是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还不清的巨额违约金。
我坐在出租车上，漠然看着路边一闪而过的路人和店铺。
手包里传出蜂鸣般的嗡嗡声，我皱皱眉，打开一看，是我的手机响了。
等我看清来电显示，脸立刻黑了，立刻挂断了电话。
杜梦如！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她把我算计成这样，居然还敢给我打电话？
她应该知道，这一次我们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什么身不由己，什么同窗之谊，通通见鬼去吧！
我不接她就一直打，我伸手去抠电池，结果不知道是哪根手指头碰到了屏幕，电话竟然接起来了。
我刚要挂断，就听杜梦如惶然的哭着。
“小雅，出事了！卫承风快死了！”
我一愣，陡然拔高了音量，“你说谁快死了？”
“卫承风，就是我们的同学卫承风啊！他让一群混混给打了，”杜梦如抽噎道，“这可怎么办啊……”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送医院啊！”我死死抓住外套的下摆，几乎是用吼的。
“我现在就在医院里，可是……”杜梦如稍稍平复了下心情，哑着嗓子说，“可是他一直喊着你的名字，高烧不退，医生、医生说……”
“医生说什么！”我心中隐隐浮上不好的预感。
杜梦如刚止住的哭腔又响起来。
“你快说话啊！”我恨不得从电话听筒里钻过去，狠狠摇着她的肩膀。
“医生说……让见他最后一面……”杜梦如放声大哭起来。
我脑中像是拍过一通响锣，震得我七荤八素。最后一面？卫承风才十九岁，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这怎么会是最后一面！
不！无论如何，我得去见他！我要让他挺过去！
杜梦如把地址告诉我，我连忙叫司机师傅掉头，火急火燎的赶往医院。
我拽着值班的护士说了半天好话，护士才懒洋洋的指着走廊尽头的那间普通病房，不耐道：“109病房4号床，等会儿别忘了过来交住院费。”
我快步走进病房。这是一间最普通的病房，四人一间，东边两个，西边两个，中间垂着白惨惨的帘子隔开。不过现在那些帘子都挽着，因为这里只住了卫承风一个人。
他鼻青脸肿的躺在比床上，手背上扎着许多管子。
“承风！”
我心中一揪，昨天晚上他还好好的说要来救我，怎么一转眼，他就这样毫无生气的躺着了呢？我握住他冰冷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掉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他突然无意识的抽搐一下，吓了我一跳，“承风？你醒了么？”
回答我的是寂静的空气。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抽搐，正急得团团转，突然发现他的输液管里回血了，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是非常紧急的情况，我连忙跑到走廊上，大声叫护士过来。
这次来的是个年轻的护士，我看她胸牌上写着“实习”两个字。她拔掉了静脉注射导管，然后给卫承风换了药水，重新输液。
我弱弱的问：“医生，他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护士挺不好意思的，她红着脸摆手道：“我只是个小护士，不是什么医生。他昨晚送来的时候挺严重，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看看表，拿了一瓶酒精和干净的棉签，局促的看了我一眼，“你是他的……女朋友？”
我一愣。她大概觉得我不说话就是默认，于是赶紧把酒精和棉签塞到我手里，嚅嗫道：“那还是你来吧，避开伤口，给他擦擦身子。”
她脸皮极薄，说完就跑掉了。
我手里攥着一把棉签和一瓶酒精，愣愣看着卫承风的病号服。
“他还帮我擦过药呢，我帮他擦酒精怎么了？”我小声说着，给自己打气。
我眼一闭，心一横，颇有些荆轲刺秦一去不还的悲壮，三下五除二，把卫承风剥得光溜溜的。
对，就是连底裤也脱掉的那种光溜溜。
我从脖子开始，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他绷带以外的皮肤。他身上的伤很狰狞，横一道竖一道，有的已经泛上老旧的褐色，有的还是新鲜的肉粉色。我鼻子一酸，当即滚下泪来。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逃，他现在可能还安安稳稳的待在顾大胡子身边，等光头那一拨死了残了，他就能提拔上去，混个名头。
可现在，他籍籍无名的沉在封城这一潭深不见底的混水里，以命搏命，不得安生。
他在繁华馆里拉着我的手说，小雅，总有一天你要的，我都能给得起！
可我只想让他活着。
“小雅……”
我手一抖，连忙抬头看他。可他依旧紧紧闭着眼，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心里像是撒了一把盐，好疼。
走廊里突然想起尖利的高跟鞋声音，我眉头一皱，坐直身子。
就听见外面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你作死了把那小贱人的电话告诉他？这下好了，他没带走顾小雅，反而弄成这副鬼样子，罗爷是不在乎这么一个半个的小兵，可你别忘了，他是要脸的人，要知道咱们这么算计他手下，咱们可怎么收场！”
“表姐……这不能怪我啊……我哪知道姐夫下手这么狠，让人半路劫道，还动了真刀子，要不是我偷偷报警，他指不定连命都没有了……”
“行了行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秦衍要是知道他没死肯定还有后手，你麻利点儿，快给他转院，我叫几个人过去帮你看着，真是白惹了一身骚……”
秦衍半路劫道，还动了真刀子……
我愣愣看着穿上奄奄一息的卫承风，耳边突然回响起秦衍之前的话。
——“他最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不保证会不会杀了他。”
我心头漫上从未有过的惊恐。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