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厂门口，曾士强按了按喇叭，意思是让门卫把铁门打开。
老杨从门卫室走了出来：“你找谁？”
曾士强只是坐在副驾驶位笑了笑，话都懒得说，他要开口对老杨说了一句解释的话，就意味着他输了。
坐驾驶位开车的何指导心领神会，他冲后座的三个小弟挥了挥手。
何指导之所以叫何指导，并不是因为他当过兵。而是因为他是何老五九妹的儿子，为人跋扈乖张，喜欢指挥别人做事，他站一边袖手旁观，久而久之就拥有了何指导的外号。
当然，跟着曾士强出来做事，借他一百个胆也不敢指导曾士强。虽然他姓何，虽然他是何老五九妹的儿子，虽然他和曾士强是平辈。
后座的三个小弟下了车，直奔铁门而去。
何指导从车里探出头，指挥着已下车的几个小弟：“去把门打开。”
他觉得他要是下了车，也是有失身份。
老杨怒喝着冲上前阻拦：“你们想干什么？”
何指导开的是奥迪，在云城这是大人物才开得起的车。这种情况只要稍微客气一点老杨就不会阻挡，他这点眼力见还是有。
但对方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了他，天王老子爷来了也不能这么嚣张。
几个小弟也懒得发话，其中一个只是甩了甩头，然后顺手从兜里掏出烟点上了一支。
坐车上不让抽烟，他已经憋坏了。
类似事情都不知道干多少次了，另外两个立马就明白了这是什
么意思，一人站一边就把老杨架到了一边。
抽烟的小弟看上去很精干，是何指导手下的头号打手。
一年到头喜欢穿个花衣服，冬天是花的夹克衫，夏天是花衬衫，所以得了个大花的外号。
大花一边抽着烟，一边就把铁门的门栓给拔了出来，然后把铁门推到最大。
何指导按了一下喇叭，开着奥迪就进了农机厂。
被按在墙上的老杨哪里甘心，手动不了他就用脚踢。
他嘴上还骂骂咧咧：“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强盗么？赶紧放开我，否则我一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听老杨这么乱喊乱叫，两个小弟都笑了，云城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的人还没出生。
但只笑了一会，他们的笑容就凝固了。
老杨的乱踢乱打伤害不大侮辱性却极高，因为老杨把鞋上的泥啊煤灰啊什么的，全部蹭到了他们的鞋上裤子上。
他们其中一个穿的还是条白裤子，本来想显摆一下的，现在可好，白裤子成了迷彩裤。
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按住老杨就甩了几个大嘴巴子。
他一边打还一边解释：“你这么大年纪，按理说我不该打你，但我这刚买的新裤子被你给弄成什么样了？”
这几巴掌下来老杨都被打懵了，他这辈子都没被人这样打过。
老杨更激动了，连踢带抓连咬带挠：“我和你们拼了。”
这是在他的地盘，在他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农机厂的厂门口，这奇耻大
辱他怎么能受得了？
两个小弟交换了一下眼神，用余光扫了一眼正抽烟的大花，发现大花没有阻止的意思后，两个人抡着拳头就结结实实的把老杨给揍了一顿，白裤子更是狠狠的踹了老杨几脚。
老杨这才清醒了一点，拳怕少壮，双拳难敌四手。
打是打不过了，他趁对方拳打脚踢的工夫往下一蹲就地一躺，在满是泥泞煤灰的地上撒泼打滚起来。
然后歇斯底里的大喊：“流氓打人了，流氓打人了，赶紧去找刘厂长让他来救我啊。”
他这话是喊给在墙根吹牛聊天的农机厂家属们听的，那都是些老弱病残，打架帮忙指望不上，但喊喊救兵还是可以。
刘厂长带人赶到的时候，曾士强正和手下的几个小弟正悠哉游哉的抽着烟聊着天。
躺地上的老杨已经被工人们扶了起来，地上脏且冰，但他还是坚持拒绝了大家让他站起来的好意，依然赖坐在地上。
刘厂长扫了一眼现场：“这是怎么回事？”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在赶来的路上就已经有人告诉他了，但他还是想再核实一下，看事实真相是不是他听到的那样。
一看主心骨到了，老杨又激动起来：“他们想进厂里，我不让进，他们就动手打人。”
刘厂长看了一眼老杨，还有老杨身上被扯烂的工作服。
老杨身上穿的蓝布工作服都洗白了，已经穿了些年头，扯烂了还算正常，但脸上的红通通的巴
掌印还在。
他的目光转向曾士强：“曾总，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曾士强抽了一口烟，轻描淡写：“你没收到通知么？”
刘厂长咬了咬牙，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收到了又怎么样，你们就可以随便打人？”
这打的是他的工人，还是在他的地盘上，这完全是不把他当回事。
他知道曾士强会来，农机厂项目由云峰实业开发已成事实。但这个事他没告诉任何人，他怕大家知道了被抛弃后闹事。
他想着能拖一天就拖一天，等曾士强来的时候再告诉大家不迟。
他没想到曾士强会这么嚣张，老杨不让他进门就直接把人给打了。
曾士强笑道：“我来都不让进，这工作还怎么开展？”他扫了一眼坐地上的老杨，轻描淡写，“像这样倚老卖老的老东西，受点教训也正常。”
对于今天的局面他早有预料，类似事情总是要经历好言相劝、然后是给脸不要脸，然后一拍两散拳头说话。
与其每次都走流程，不如把事情搞简单点，上来就直截了当拳头说话。
刘厂长也笑了：“看样子，曾总今天大驾光临，不是来办事的而是来宣战的了？”
曾总笑了笑：“我的意思呢，如果大家能相安无事那当然最好，我也省事，如果不能，那我们就公事公办。”
刘厂长道：“就不知道怎么个公事公办法？”
云峰实业怎么起家的，整个云城老少皆知，真要硬碰硬，他知
道农机厂必输，更何况别人还有政府撑腰。
他能忍就忍，不能忍还要忍。
曾士强趾高气扬，潇洒的抽了一口烟：“先给我们整个办公的地方，歇下脚，然后呢，通知大家开会，我把政策给大家宣读一下，然后大家该找房子找房子，该搬家搬家，不要等我们把设备准备好来拆房子了又鬼叫鬼叫，说我们没给你们时间。”
刘厂长指了指地上坐着的老杨：“那这个事就这么算了？”
曾士强笑了笑，扬起了手。
何指导经常跟着曾士强办事，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立马跑到车上把曾士强的手包拿了下来。
曾士强当众打开手包，露出里面厚厚的一沓钱，他从中随便数出十张，砸到老杨身上。
他轻蔑的笑了笑：“这些钱，给你拿云买跌打损伤药吃，只多不少吧？”
他本身也就是想拿老杨开刀杀鸡给猴看，老百姓嘛，多数时候多数人都是畏威不畏德的，揍上一顿就老实了，他太知道。
当然，该动手得动手，该怀柔得怀柔，这个他也明白。
老杨气的哆嗦，冲刘厂长喊道：“这个钱我不要，”然后指着两个小混混，“我要他们跪在我面前，他们怎么打我的我要打回来。”
两个小混混笑了，仿佛听到了这世界最好的笑话。
跟着曾士强和何指导混了这么久，只有他们打人的份，还没有被别人打过。
大花蹲了下来，直视着老杨：“就你这个样
？走路都走不稳了还打回来，还是拿着钱去买一副好点的棺材吧。”
老杨年龄大是事实，但走不稳这是羞辱了。
刘厂长却一声不吭，他弯着腰把钱一张张的捡了起来，然后硬塞到了老杨的怀里。
他知道对于老杨来说这一千块钱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起码有好几个月，老杨一家几口有肉吃了。
他给不了手下兄弟好的生活，一直愧疚于心，现在这个钱是不拿白不拿。
让他弯弯腰没什么，因为这腰是为老杨弯的。
刘厂长俯身在老杨耳边，给老杨找了个下台台阶：“你拿着这个钱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有什么后遗症，你再和我说。”
老杨长叹了一声，老泪纵横。
面子是面子，现实是现实，在金钱面前，面子不值一文。
刘厂长又直起腰，目视曾士强：“我是**的干部，领导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你们的办公室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
刘厂长的话音一落地，围上来的众人就议论纷纷。
他们还指望刘厂长帮他们做主，想不到刘厂长却是个投降派。
黑皮站了出来：“刘厂长，你怎么干是你的权利，不过我们这些职工的意见，你是不是也应该考虑考虑？”
黑皮当过一阵车间主任，做事公道，人也灵活，在农机厂老中青三代都很有威望。
刘厂长做事大家也是服气的，能力或者一般，但也从来没听说刘厂长拿农机厂以权谋私
过。
所以黑皮的态度还算是客气，哪怕内心深处，他对刘厂长的投降主义是相当的气愤。
大家都说政府把农机厂给卖了，他们却得不到多少补偿。
社保医保只补买几年的，买断工龄的钱低的可怜，一个二十年工龄的老工人分到手里也只有几千块。
没有遣散费，没下岗失业保险，没有最低生活费。
现在，还要来拆他们的房子。
房子是公家的没错，但他们已经住了几十年不可能说拆就拆，然后让大家睡大街上。
刘厂长看了一眼围过来的职工和职工家属：“我是**员，我必须服从命令，至于你们是不是要和我一样，”他用缓慢又坚定的眼神，在所有有所期待的众人脸上扫了一遍，“我觉得你们这么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也不可能和我一样，全部同一个想法。”
黑皮听出来刘厂长的意思，他心领神会的对众人解释道：“刘厂长的意思听明白了没有，可以百家齐放，百家争鸣。”
曾士强听到这里，他笑了，笑的阳光灿烂。
他把烟头狠狠的弹向了远处：“你们这是在给我演双簧呢？”
刘厂长一脸无辜：“曾总，话不能这么说，我现在只是个破产企业的厂长，早就没什么实权了，这你知道。我们有多少个月没发工资，这你也知道。像这样的情况，你说我能有多大的能耐约束这几百号职工？我该配合的，我绝对配合，我配合不
了的，我也会尽力，至于结果怎么样，我相信以曾总的能耐，一切肯定是尽在掌握。”
曾士强一边听，一边微微笑着，一个个的看围上来的众人。
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凶神恶煞，但他的目光中却透着杀意，有好多妇女老人都经不住他目光的凝视不敢看他。
有个被妇女抱在手里的三岁小孩，更是被他的眼神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曾士强的脸几乎要凑到刘厂长的脸上：“刘厂长，你就不要和我玩这一套了。我们云峰，别的能耐没有，收拾你们这些刁民有的是办法。”
刘厂长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给你准备的办公室，你今天是去还是不去？”
曾士强笑了笑，对跟在身后的何指导几人道：“我们走。”
这形势他评估了一下，想和平解决不可能，和他经历过的无数次类似的事情一样。
动手肯定要动手，但不是现在。
农机厂长虽然以老弱病残为主，但家家户户都有一个两个青壮年，围上来好几百人里，青壮年随便一数都几十个。
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他也没指望来一趟就解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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