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游鱼北上,归冥为鲲 > 第七十回:幼狼
    “前越建平十五年十月,尧乎尔部特勤安江缅凯尔携河西诸部夜袭哈萨克,生擒其可汗叶斯波勒。叶斯波勒方双十有五,狂傲跋扈,不伏诛,尧乎尔卒子以绳缚其臂,其大怒,咬卒子臂,生啖血肉,卒子惊不敢言,唤特勤。特勤至,叶斯波勒大斥曰‘余殚精竭虑,助汝夺位,今反蒙此劫难。区区竖子,敢弑吾乎’?言罢,啐面,喷之以鲜血。特勤怒,欲杀之,太祖拦特勤,曰‘此贼有镇安王为甥,杀之可惜,不如携之及其部族,挟镇安王,以换利尔。’特勤听罢,深以为意,欲置叶斯波勒于狱中,寻一良机挟镇安王。叶斯波勒大笑曰‘竖子敢尔!’遂触柱,探其鼻息,已气绝矣。”

    ——《昭史·河西诸部世家》

    温杉不习惯太亮的灯,是以只点了一盏,点在眼睛跟前儿,他看眼前那几张纸,趴的极近,油灯照着他眼下的朱砂泪痣,仿若崩在脸上的血点子,他看完,唤道“阿克克烈。”阿克克烈应“小王爷。”

    温杉咧了咧嘴,似是要笑“叶斯波勒自尽了。”

    阿克克烈低头,看不清神色,低低道“这是……这是可汗他,咎由自取。”

    温杉抿了抿嘴,轻声道“阿克克烈,你先出去罢,让我自己待会儿。”阿克克烈闻言退了出去,留着温杉一个人自己待在屋子里。

    温杉伸手开了个匣子,这匣子里有一件物什,瞧着像箫,又像笛子,不过哈萨克人唤它做“色布孜克”,他把色布孜克从匣子里拿出来,放在口边吹了起来,音韵幽幽,在夜里听着格外舒心……

    “上马也上不去,真不知道你吃那么多肉都吃到哪儿去了?”叶斯波勒一边托着岁的温杉,一边怒斥他,温杉扯紧了缰绳,踏着马镫子乱晃,就是上不去,他哭声道“小舅舅你就饶了我罢。”

    那几年朝廷和河西关系紧张,朝廷便说派几个宗室的孩子去给河西诸部做质子,其中毫无疑问就有他一个,好在他父王留了个心眼,把他送到了哈萨克部来,说是做质子,其实和哈萨克自家的特勤待遇一般无二,温杉活的如鱼得水,反倒比在镇安王府还高兴几分。

    叶斯波勒见他要哭,气得大骂“喀海尔曼!你还是不是我们哈萨克的儿孙了!你是个泪包吗?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再哭我就不带你回去了,把你丢在这儿,晚上好喂狼!”温杉听闻要喂狼,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赶忙止住了泪。

    叶斯波勒那年也不过十四五岁,急躁得很,又把他往上托了托,再次大骂道“你用劲儿呀!白长了那么长的腿吗?这腿不要我可以拿去喂狼了!”

    温杉吱哩哇啦乱叫“小舅舅,在王府里头没人教我骑马,我这是第一回上马!”

    叶斯波勒接着大骂“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怪不得会被温柏那杂碎东西打,咱们草原上的儿孙都要做狼,没人跟你一样是个羊羔子!”

    一提温柏,温杉心中忽的冒出了一股无名怒火,一用力,忽的就坐上了马。叶斯波勒在下面擦汗,长舒了一口气,叹道“终于上去了。就应该把你送到别的部族去,看看人家是教你骑马喂你肉吃还是天天把你关起来,看看你这质子当得舒坦的!”一边骂一边自己也上了马,吼道,“抓缰绳呀!”

    温杉抓住缰绳,还没抓稳,他那马上冷不丁儿被他舅舅狠狠抽了一鞭子,发出极清脆的一声响,一下子就蹿了出去,他抓不住,那马感觉没人控制它,惊恐万状的朝前窜出去,停也停不下来,温杉吓傻了,喊也不喊。

    叶斯波勒一惊,急忙打马跟上。叶斯波勒喜欢烈马,给温杉骑的也不例外,他没想到会出这么大个岔子,只能拚命在后面追,谁知如何都追不上,他急了起来,使劲给马打了一鞭子。

    这前面有一个断崖,在这之前要是不把温杉截住,他就要跌下去摔死了!

    温杉在前面惊惧了一阵,也不见马停下来,慌乱之间却扯住了缰绳,没别的办法,只能使劲拉扯,他听见叶斯波勒在后面大叫“喀海尔曼!喀海尔曼你把缰绳抓稳了,朝后扯,使劲扯住!”温杉一边扯一边朝前看,他看见那个断崖了。

    生死当前,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着叶斯波勒交给他的话,拚命的控制住马匹,眼见着眼见着,就要到了断崖跟前儿了。

    温杉惊恐的闭上了眼睛,手扯着缰绳,一副等死的样子,正当他觉得必死无疑之际,那马竟然停下了,就将将停在悬崖边儿上,踏下去几块碎土。

    叶斯波勒下了马,气喘吁吁,到他跟前儿来,张开手臂,道“喀海尔曼,你下来,我接着你。”温杉浑身一松,就跌了下来,叶斯波勒接住他,朝后退了两步,双双跌在地上,叶斯波勒爬起来,见温杉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忙道“喀海尔曼,舅舅错了,你说句话好不好喀海尔曼。”

    温杉看着他,怔怔道“小舅舅,方才,我以为我要死了。”

    叶斯波勒心里难受,抱着小男孩儿道“你不会死的,有我在。”

    温杉道“我刚刚突然想了好多,要是我硬气些,有出息些,我是不是就不会被温柏欺负,阿娘就不会被满王府的女人欺负,我今日面对这种场面,也不会被一匹马欺负。”叶斯波勒愣愣的,十四五岁的草原少年,想不出来这个岁的男孩儿在王府里过得甚么日子,为甚么这么大了,连骑马都不会,为甚么岁了,才和哈萨克六七岁的孩子一般高。

    叶斯波勒看着他,道“喀海尔曼,你要记住,我们哈萨克的子孙,生来就是要做狼的,你骨子里流着哈萨克的血,也一定做得了狼王,若是不会,我来教你。”他想了想又道,“今日是我太急躁了,我给你赔不是,我给你吹曲子听。”

    ……

    吹的,就是这一首曲子。

    温杉拿下色布孜克,声音就停了下来,点的油灯也熄了,他坐在黑暗里,轻轻地唤了一声

    “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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