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凯旋，两曲山川颂，三曲国殇。</p>
满营兵士竟然听出了其中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意。</p>
意若高云，满天暗哑。</p>
既来之则安之，江予月将心中怒意全数融入其中，愣是让大营里的人一个个都有些热血澎湃，又让人心思家乡。</p>
从高声呐喊到低声呜咽。</p>
三曲毕，一个人的七情六欲所具有的情绪，竟然被她筝曲一分不少的感染给全营。</p>
曲毕，全场久久无声。</p>
杨刚和八部首领这等杀伐果断之人都陷入到情绪中不可自拔，更何况营中战士多少年未能回到家乡。</p>
南疆十五年，他们就在此十五年。</p>
不知多少次大帅对他们讲，这场战争结束便能回家见爹娘。</p>
一年又一年。</p>
乌丝熬鬓霜。</p>
青年成中年。</p>
这场战事依旧没有结束，甚至渐渐他们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而战。</p>
是为朝廷？</p>
还是为回家的那点希望？</p>
没人去想。</p>
纵欢情死疆场。</p>
排愁怨于赌桌。</p>
江予月站起身，走到高台前，低头望着这满营的士兵。</p>
有很多人她见过。</p>
现在她见到了更多的人。</p>
这里不仅有陈端子，也有赌桌上的人，更有在街头向她点头致意的人。</p>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p>
为了吴国的江山社稷，抛头颅洒热血，马革裹尸。</p>
热血嘛？宏大嘛？</p>
江予月环顾这些兵，心中涌起一抹疼痛。</p>
如果国家安定是需要兵士征伐，那兵士的安定谁来保护？</p>
李漆匠？</p>
杨刚的态度已经清楚明白的提醒了她，这南疆的世界，是李漆匠一个人的。</p>
贺潮风杀伐果断，但没有根底的他只有一个八皇子身份。</p>
这身份不能保护他不死。</p>
她很担心贺潮风。</p>
她希望贺潮风能够在她身边，不是为了保护她，而是为了保护自己。</p>
推己及人，这些士兵不也一样需要这种保护吗？</p>
江予月的视线越推越远，她看见了远处的兵士穿的破破烂烂。</p>
只有近处的兵士穿的像一回事。</p>
她想了想，笑了起来。</p>
满营的士兵在她的笑中，融化了心。</p>
他们听到她说：</p>
“众将士们，战争会结束。你们也会被保护！”</p>
杨刚和其他军官一愣。</p>
你区区一个女子，能保护谁？</p>
自己怕是都保护不了，还保护这南疆的兵？</p>
这大概是他们这辈子听得最大的笑话。</p>
然而江予月不管这些，她继续说道：</p>
“你们的吃穿住行，都会得到八皇子别府的帮助。不管是我近处的兵，还是远处瑟瑟发抖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会吃的饱穿的暖。人人有命回家！”</p>
“娘娘你开玩笑哪！”一个人的声音在兵士中响起。</p>
江予月听着熟悉，那是陈端子的声音。</p>
“我没有开玩笑。战事一定会结束。你们一定会回家。这是八皇子府的承诺！也是八皇子来到南疆的承诺！”</p>
“承诺总有期限吧！”陈端子又喊道。</p>
江予月沉默片刻，回头看了看面目不善的杨刚等人，决心不顾这些人的想法如何，自己走到今天，从来就不是受人胁迫而来。</p>
“我保证一年内，南疆安，众人归！”</p>
顿了顿，就在杨刚霍然起身，面色铁青的时候，江予月又说道：</p>
“如若不成，我……”</p>
满营的人听到了她后面的几个字。</p>
杨刚也听到了。</p>
八部首领也听到了。</p>
冯大娘也听到了。</p>
所有人都不禁低呼：</p>
“这女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他妈是疯子吧！”</p>
冯大娘冷冷一笑，抓在手上的烟壶噼里啪啦碎了一地。</p>
八部首领缓过劲儿来，互相对视了一下，嘴角不由自主扬起不怀好意的笑意。</p>
这笑意和这不怀好意的神情，又集体投射到杨刚的背后。</p>
杨刚只觉脊背一冷。</p>
一股恶寒透体而来。</p>
杨刚低声道：“娘娘，切莫如此！”</p>
便是清影清宁都觉得江予月这话有些不妥。</p>
这话贺潮风日后知道，他会怎么想，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这是莫大的失败。</p>
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p>
江予月自身已经是这世界的中心。</p>
而这话，将世界的中心放在了火架上。</p>
也许没人会真的在乎她的承诺。</p>
可她自己知道，如果不能在今天承诺下来，那明天或事未来，自己的所有构想以及为贺潮风所做的一切都会寸步难行。</p>
万事开头难。</p>
江予月却明白，自己的开局就是军中妓，宫中雀。</p>
有什么可惧怕的，死亡边缘都淌了无数次了，还差这一次？</p>
“你们告诉我，你们听见了吗？”</p>
山呼声涌来：“听到！”</p>
“你们信吗！”</p>
这次回答沉默了片刻。</p>
随即有人喊道：“信！”</p>
此处喊，那处嚷，别处叫，四处声起。</p>
渐渐汇成一个字：</p>
“信！”</p>
江予月笑了。</p>
她也信。</p>
毕竟她对自己的惩罚太狠。</p>
她最后的几个字是：</p>
“我便自绝于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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