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明走进房中，扫视一圈，发现这是一个套房。外间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土炕，一张圆桌和几张方凳。
他又走到内间，只见靠着北墙放着一张悬挂着粗纱帷帐的简单架子床，床上的粗布棉被叠放着整整齐齐。南窗下是一张书案和一把圈椅。房门左侧是一个简陋的三腿面盆架。房间正中是一个取暖的炭盆，四周是三张方凳。
达明走过去伸手摸了摸了炭盆，炭火早已熄灭，冰凉冰凉的。他摇摇头，掉头对着汪捕头说：“我们来晚了，这人早就跑了，或许根本就没回来过。”
汪捕头气得一跺脚，回头一把扭住店伙小乙的衣领，厉声问：“江红儿呢？”
小乙本来一大早就被一群凶神恶煞般的捕快吓得腿脚直打哆嗦，如今又被面目狰狞的汪捕头一唬，顿时说话都不利索了，结结巴巴地说：“不……不知道，昨……昨个黑间……喝汤时……时，江老汉跟……跟他……孙女……出了……门，就……就没有……回……回来过。”
“汪捕头，不如这样，你去其他房间查看一番，我在这里再找找，看看杀手是否会留下什么线索。”
汪捕头点头表示同意，一把揪过店伙，恶狠狠地说：“小子，快带老子去查查其他客房。”
汪捕头走后，达明走到床前，翻开被褥和枕头检查一番，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床头除了一个装着几件换洗的麻布衣裙的蓝布包袱外，沉枕上只有几根乌黑的长发。达明不由地郁闷地苦笑了几声，这要是在地球上，可是做DNA罪犯辨识的生物检材。但在这科技落后的异界，自己只能是望发兴叹。
他又走到书案前翻检了一遍，桌上只有妆奁、粉盒、石黛、发绺、角梳之类女人梳妆打扮的用具，杀手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达明环视一圈后，眼睛再次盯住了冰冷的炭盆，走过去拿起火钳拨了拨炭灰，灰下没有暗火，说明杀手走时非常匆忙，或者就没打算回来。
古人冬季离开房间或者入睡前，都会将燃烧的木炭埋在炭灰下，使得木炭在灰中，因不能充分接触氧气，燃烧变得极其缓慢。这样的火种能够保持一夜持续燃烧而不至于彻底熄灭，所以古人称之为“宿火”。这种做法即是唐代诗人白居易在诗中所说的“寒灰埋暗火”，目的是回来后或者早晨起床后，只要拨开炭灰，木炭便会在充足的氧气中重新燃起旺火，从而避免再次生火的麻烦。
达明用火钳划拨炭灰时，遽然眼睛一亮，炭盆边缘一片黑黝黝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伸手拿起一看，原来是一张燃烧未尽的纸片。他小心翼翼地吹掉纸上的灰烬，发现是一张纸的边角残片，上面没有文字，只画有一个小小的龙头，龙身和龙尾大概都已经烧掉，看模样像是一条蟠龙。这条龙是一幅简笔画，虽然只是残画，但寥寥数笔，生动传神。
他将纸片兢慎地放进一个纸袋中，站起身来简单地说了一句：“走，回县衙。”
达明刚回到县衙，一个坏消息将他希望从抓到的杀手口中得到口供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当耿国祯告诉他杀手在牢狱中突然服毒自杀时，达明一下子惊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个关在监牢中的犯人怎会服毒自杀呢？况且他还受伤不轻。”达明脸色发青，眼冒怒火，指着耿国祯大发雷霆地质问说：“耿国祯，你们是吃干饭的，连个半死不活的要犯都看管不好，一盘好棋，硬让你下得大败亏输。”
本来就因杀手在自己眼皮下死掉心情就十分不好的耿国祯，被达明这句无理的指责给激怒了，猛然一拍桌案，站起身怒吼道：“姓达的小子，你喊什么，难道是本县指使人杀了他吗？”
“二位老爷请息怒，有话慢慢说，千万不要伤了和气。”站立一旁的康为文一见两人脸红脖子粗，像一对战斗中的公鸡，立刻出来和起了稀泥：“达公子，堂尊老爷为此案可是一夜未曾合眼，殚精竭虑盘算如何从杀手嘴中得到更多的口供。怎奈杀手被你伤得过重，只好将他暂关在南监，打算今日待他伤势稍微好转，再过堂审案。不曾料到，这厮顽劣异常，居然服毒自尽。”
“耿知县，实在对不起，达某这厢与你赔罪了。”康为文这么一打岔，让一时激动的达明冷静了下来，感到自己似乎说话未免有些唐突，错怪了人，连忙就坡下驴躬身施礼说：“达某忽然听到杀手自杀，不免有些激动，没有控制好心绪，出言不逊，还望贵县多多包涵。”
耿国祯长叹一声，颓然坐了下来，摇着头有气无力地说：“对于杀手自杀一事，本县也有疏忽之责。没有交代清楚，让凶犯钻了空子。哎，达公子，你们去抓女杀手情况如何？”
“去晚了，女杀手根本就没有回到客栈，或许躲到别处去了。”达明意兴阑珊地说：“我们这盘棋丢车又丢马，两头落空了。”
“唉……”众人神情郁郁地长叹不已，在昏暗的灯光下，二堂中充斥着十分沉闷的气氛。
“耿知县，杀手是服用何毒而亡？”达明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忍不住提出了一个萦绕心头的问题。
“达公子，据仵作老习头勘验，毒药乃是平常之砒霜。”康为文抢着说出答案。
达明瞥了一眼康为文，哼了一声，继续问道：“耿知县，杀手事先没搜过身体吗？”
耿国祯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因为，他的确不知道是否搜过，转头望了望汪捕头。
垂头丧气的汪捕头一旁开了声：“达公子，搜过，还是小人亲自搜的。从头到脚，连嘴鼻里都仔细搜过，没发现身上藏有啥毒。”
“这么说，杀手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达明眼中闪过一道异彩，似乎看到了一线曙光，精神也为之一振，好像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耿国祯神情凝重地摇头否定说：“不是他杀。本县盘诘过南监的牢子狱卒，都说在这一个多时辰里，除了守卫外，没有任何外人到过监房。”
达明沉吟片刻，摇摇头说：“耿知县，此事你不觉得蹊跷吗？杀手若是想自杀，只需之前他们杀我所用的蛇涎散一点点就够了，然而却用了比较常见的砒霜。虽说砒霜可致人于死命，但是量必须够大，藏在身上很容易被发现。再说，狱卒靠得住吗？”
“应该靠得住。本县对这三个狱卒可是上过刑，然他们一口咬死没有杀人。”耿国祯有些吃不准，作为一个堂堂知县老爷，对狱卒之类的低等衙役，几乎根本没有接触，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因而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话语自然没有那么自信肯定。
“耿知县，此事万万不可大意。不如我先到现场去看看，再把那几个狱卒带来，我们再详细问问，或许会有所发现。”对耿国祯的敬业精神，达明那是佩服至极，但对这种书生官员的办案能力，却是不敢恭维，觉得听其说还不如自己亲眼看。
既然自己无把握，还不如让这个锦衣卫官员试一试，耿国祯无奈地点头答应说：“好，事已至此，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看着达明和汪捕头离去的背影，耿国祯脸上露出了一丝轻视之色，感慨地说：“年轻就是好，说话做事有股冲劲。”
“堂尊说得不错，锦衣卫，天子亲军嘛。尤其是这些勋卫子弟生来便是将军根苗，气傲苍天，目无余子。本事不大，口气不小，说话办事全凭自己意志。对这种人，老爷也不必太过计较，气坏了身子骨，倒霉的还是自己。”
“话是这么说，但是这个达小旗，平心而说，还算是锦衣卫中的异类，有些自大也有些才干，却也不是瓜田里扯鞋遭人嫌，本县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好感。哈哈……”
时间在两人的说说笑笑中，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达明和汪捕头带着三个狱卒进了二堂。
三个狱卒被几个捕快搀扶着进门，双膝跪倒在地，冲着堂上高坐的耿国祯磕着头说：“小人见过大老爷。”
耿国祯没有吭声，眼睛直瞅着达明，意思似乎是说：“就看你的啦！”
达明踱到三个狱卒前面，一言不发，锐利机敏的眼神从三人脸上缓缓扫过，一种无形的压力降落在他们身上。
头一个是不到二十的小狱卒，低着头不敢抬起，一张原本朝气蓬勃的脸此时是面无血色，惊恐万状地看着地上，瘦小的身体因为害怕而像筛糠一样的剧烈颤抖着。
另外两个狱卒，达明一见便乐了，山不转水转，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正是昨天鞭挞自己的王牢头和狱卒巴子。只见王牢头花白的胡须拉拉杂杂，脸色蜡黄，一对老眼无神地看着堂上的耿国祯，嘴唇微微抖动，双手撑地不住地打着哆嗦。巴子一脸横肉，外加连须胡子，粗粗一看，让人感到有些恶形恶相，在吃惊受怕的神色下，一双牛眼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偷偷地窥视着堂上的几个人。
达明虽然年轻，但出道四年中，几乎在与各种人特别是罪犯打交道中，度过了绝大多数时光，不敢说练就了火眼金睛，神目如电，但察言观色、揣摩心理的本事那还是超人一等。从三人不同的表情来看，达明已经隐隐约约看到了凶手的身影。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