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逢了周末，今天的工作直到凌晨两点才结束。
慕方晴疲惫不堪地背好吉他准备下班，却冷不防地被一个陌生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你就是新来的慕小姐吧？”借着灯光慕方晴可以看清那是一个化着浓妆的妖娆女子，涂的口红和她暴露的衣着一样艳得庸俗，“也许你自己不知道——但我听说最近你的人气很高，让我忍不住想要来看一看这颗升起的新星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没想到……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样嘛。”
话音刚落，她的身后跟着传来一阵哄笑。
这挑衅的语气以及她的跟班发出的笑声都让慕方晴感觉心里万分不爽，但她还是强行压下了心里的不快面带微笑地回答：“哪里，我只不过是一个刚来的新人而已，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很高的人气……话说回来，您又是哪位呢？请恕我见识短浅，竟一时记不起尊姓大名。”
“呵呵……”眼前的女子竟开始尖利地大笑起来，“那你的见识还真是有够短浅的，竟然连蝶影酒吧的头牌玛莉我都不认识，看来你还真有好好补补课的必要呢。”
慕方晴只觉得心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脸上绷出的笑几乎快要僵了：“是吗？那还真是失礼了，玛莉小姐，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
说完她便想离开，却不料一下被旁边的人扯住了手腕。
“哎哟，看来，不把我们玛莉小姐的全名给报出来是镇不住你的了，”那个看起来像是玛莉的跟班的女生一脸得意地笑着，“你可听好了，我们玛莉小姐在蝶影酒吧完整的艺名叫作‘玛莉·苏’，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呢，以后你看见我们家玛莉小姐可得小心着点儿，别现出这么高傲的表情来惹人嫌，不然我们家玛莉小姐可是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呢。”
玛莉……苏……
怎么感觉这名字怪怪的，好像在哪儿听过，还是跟“搞笑”有关系的……
但还没等慕方晴来得及把思绪给理清楚，玛莉却已是向着她走了过来，脸上的笑不知怎地变得有些心虚：“是呢，因为我的本姓就是‘苏’，而我又喜欢‘玛莉’这个洋气的名字，于是就起了这么一个洋气又不失内涵的艺名。我可告诉你说，自打我用了这个艺名之后，在酒吧的人气可是一路飙升，就算是中场休息的时候也能听见议论我的声音不绝于耳呢。”
慕方晴只感觉自己打心眼里讨厌这个人，却仍旧控制不住地思考着究竟是在哪里听过“玛莉·苏”这个名字，而眼前的玛莉似乎也发觉了她的走神。
“呵呵，还真是没礼貌呢，”于是玛莉发出了一声刻薄的笑，眼睛上盖着的绿色眼影在酒吧昏暗的灯光映衬下分外像是青蛙滑腻的皮，“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该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才是！还有刚刚，你该洗耳恭听前辈的教导，直到前辈说你可以离开了你才有资格走，怎么，培训的人没有告诉你这个算是常识的规矩么？”
慕方晴心想莫非这人的口头禅就是“呵呵”么，莫非想用“呵呵”来显示自己高贵冷艳气势不凡么，那她可真是打错算盘了——自抬身价只会更让人看不起。
而且……
玛莉·苏……
是该多没文化才会起这么一个跟“玛丽苏”同音的艺名啊……
见慕方晴不回话，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的玛莉索性一脸优越地开始了自己的长篇大论：“但也没关系，我可以大度地原谅你。想知道原因么？告诉你也无妨。
“因为……你根本就红不了，像你这样的人，最终只会成为淹没在海水里的一根腐木而已。
“在当今这个社会，无论哪个圈子，取悦观众是最重要的事。
“一旦你知道他们想要什么，喜欢什么，你几乎不用挖空心思去表演，只要像套公式流水线生产一样弄出他们喜欢的东西，哪怕只是垃圾，他们也会甘之如饴，跟着大把的钱就会像生了翅膀一样向你飞来。
“台下虽然有那么多观众，可愚蠢的人是占大多数的。
“但我就是喜欢这样脑筋不灵光的家伙，因为他们的钱是最好赚的。
“而相应地，我最看不起的就是像你这样故作清高的家伙了——你真的以为自己走的是创作精品的路线吗？
“错！大错特错。
“所有卖不出去的东西，都是垃圾。
“像你这样的家伙，只不过是还没轮到被淘汰的废物罢了。你不会红，非但不会红，等到清扫垃圾的狂潮到来的那一天，还会像个被丢弃在沙滩上的破烂一样被人遗忘呢！”
其他人几乎都下班了，舞台附近似乎就只剩下慕方晴、玛莉以及她的跟班了，两点半的夜晚是寂静的，没了音乐助势的酒吧更是。
玛莉刺耳的话语在这安静的空气里就像是开了扩音器一般加倍地惹人生厌，慕方晴听得浑身的血液都在上涌，额上的青筋也在突突暴跳。
“是吗？”良久，慕方晴才再度开口，却是以一种冷冷的语气，“那咱们就走着瞧吧。”
她恨恨地将背带紧了紧，向玛莉掷去锋利到近乎能杀人的眼神，便背着吉他离开了酒吧。
玛莉满意地舔了舔那红到像是有毒的嘴唇。
不远处的黑暗里似是隐着一个人影，见这场不见硝烟的争斗似乎已经结束，便轻轻地将手里捧着的酒杯搁在了桌面。
“什么场所经营久了，都会有腐烂到令人作呕的垃圾混进来呢。”黑暗中的人影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以前总是对我哥不服气，但现在看来，他还真是个不能小看的厉害角色呢。唉……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混得像我哥那样风生水起，把这些苍蝇从我的视野里赶出去呢？”
说着，他将一只手搁进兜里，向着更远处的黑暗挪开脚步，渐渐地隐进了夜的梦呓里。
*
到家的时候街上的灯已经不剩几盏，半夜三点的小镇更是安静得像关了屏幕的电视机。
慕方晴把钥匙插进锁孔，才刚旋开，眼泪便跟着不争气地掉下来了。
“我家女儿虽然成绩不好，可生得漂亮，初中时候就被选中培养了，做了几年空姐之后，现在已经是某公司老总的太太了！你家女儿呢？诶？还没找到工作吗？那要不要我帮忙介绍介绍？”
“我儿子今年刚考上某部，培训班嘛……没有，笔试都是他自己准备的，面试倒是有报个班……怎么，你女儿也想考吗？啊，是了，今年的笔试已经结束了，你女儿有参加吗？有？那过了吗？”
“赶紧找个安稳工作嫁人，你知道你让我们有多操心吗？为什么别人家的孩子总是能让爸妈脸上有光，说出去也倍有面子，可你却总是这样让我们抬不起头呢？”
“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一份正式的工作？”
“再等等？这条路你都走了多长时间了，有混出什么成果来吗？”
“就算你相信自己能成功，可也总得给我们一个期限吧！这样子遥遥无期的，你可让我们怎么放得下心呀！”
“所有卖不出去的东西，都是垃圾。”
“你不会红的。”
“不会红——”
这些声音就像是魔鬼的呢喃一样抓扯着慕方晴的神经，引得她几乎气红了眼，抓下背着的吉他就想往地上摔，却在吉他就要离手的那一瞬又不舍地停住，整个人像一尊雕像一般立在了原地。
眼泪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板上。
被强行压下的哭泣引得她的心更痛。
或许，放弃真的会引她走上一条更为宽阔平稳的路，这个喧嚣的地方，真的不是她该呆的……
她无力地瘫软在地，只觉悲伤就像积蓄已久的洪水一般漫上堤坝、冲破水闸，引得她再也控制不住，在这安静得没有人醒着的黑夜里失声痛哭起来。
有谁会在意她这一路走得有多么辛苦？
有谁会在意，尽管连一杯奶茶的收入也凑不到，她却依旧心甘情愿地为写出一首能够打动人的曲子而忙碌到深夜？
又有谁会在意，在她花了那样多的心血好不容易完成一曲上传发布之后，看见收获的赞扬里头混杂着的那几句尖刻的嘲讽，心里滴的血足够染红整个午夜？
“我真的是个笨蛋……”她在热泪织成的酸楚中恨恨地想，“是个无可救药、执迷不悟的笨蛋！”
就在她抬起袖子准备去擦快要坠落的眼泪的时候，却忽地感觉到有一只手搭住了自己的肩，一时因着惊吓而抖了一抖，跟着便抬起头向上望去。
居然是阿尔法。
“等了好久你都没有回来……”他说，不知怎地，声音渐渐放低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你不在家，我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慕方晴听得心里一热，脸儿也跟着红了：“你醒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她这样一问，阿尔法才想起自己还有好多疑问等着她来解答呢，只是没想到她今天居然这样晚才回来，而且一回来就哭得梨花带雨的……
于是在仔细思虑一番后，阿尔法决定还是把自己的事情先放一放。
“就在今天早上。但咱们先不聊这个。你怎么了？为什么看起来这么伤心？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很奇怪，明明是一句关心的话语，却像是一只锐利的钩子一样扯出了慕方晴刚刚收好的酸楚，引得她很快崩溃，一时控制不住，再度失声痛哭起来。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