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来问我。”
低沉的声音突然从空荡荡的房间中传来。
闻声，若谷回身看去。
不知何时，天镜已披着他的那一身黑袍，垂手而站在雅间门口。
见她注意到自己，他抬手缓缓拉开了自己的斗篷，长帽遮掩下的俊容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夜安，我的公主殿下。”
“……”
熟悉的语调从耳畔传来，若谷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夜安，夜神大人。”
她眉眼弯弯，轻声笑道。
楼下的说书人还在喋喋不休。
“说起这位白神啊，主神还在时，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所谓长风猎猎吹旗起，一点红梅染血芳。晨昏作披随烟去，四海八荒莫敢忘。”
小老儿一拍醒木，轻咳一声，那只长满褶子的手指了指上方，兴高采烈道，“如此风姿，能与之相提并论的，怕是只有天上那位司晨神君了。”
大概，也只有在这阳光无法触及的夜晚，众人才有胆子，打趣起天上那位神君了。
“你们可能不知道啊。这位白神大人与司晨神君，那可是莫逆之交！当年，神君下凡历练，这位也和主神请了命，下界去陪着神君，可真是一段佳话，只不过……”
“不过？”
小老儿一摇手中纸扇，故弄玄虚道：
“只不过啊，天下人曲终有尽时，神战前夜的那一天，风雨交加，你猜怎么着……”
楼下的说书人‘啪’的一声，一拍醒木，提醒众人注意自己接下来要说的重点。
“怎么着？”
之前发话的青年配合得接了话茬，两人一唱一和，像在唱双簧。
这双簧唱的火热，效果也是不错，众人皆注视着上面的老头儿，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就连若谷也暂时将注意力转移到那人的身上，竖起了耳朵，越发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他死了。”
回答她的，却不是楼下说书老儿那略带沧桑的声音，而是身旁那道低沉好听的男声。
“……啊？”
天镜缓步走到若谷旁边的，为自己和若谷倒了一杯灵茶，语气平静得冷漠，生死似乎从未映在那双漠然的金眸中。
“他死在了司晨的面前。”
天镜抬手拈起茶盏，动作缓慢优雅，仿佛天生的贵族，他唇角依旧带着笑：“或者说，正是因为他的死，才有了之后的神战。”
天镜说得风轻云淡，可是那场足足影响了大陆上的万年的神明之争，又怎会这样的风轻云淡。
若谷微微怔愣，似乎有些出乎预料。
“……神明，也会死吗？”
“当然。”天镜回答得理所应当，金眸中，是一种淡到了极点的漠然，语气顿挫，带着些许咏叹的意味。
“世人皆道神与天相齐，亘古不灭。可这世上，决然没有能够永恒存在的事物。龙神莫牙会死，白神白明会死，司晨会死，我会死。就算这天道，也会有朝一日，不复存在。”
“天道？”
从未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事情，她轻声道，“…也会不存在？”
“自然会。”
天镜望着酒楼西边的镂空窗外透过来的漆黑夜空，轻笑一声，金眸仿佛从中参透了未来的景色，却又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
“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会化为了虚无。新生的天道，会重新从虚无诞生，新生的神明万物，又会从天道中诞生。如此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
若谷似乎有些了然，也似乎没有，她只是颇为实诚地道。
“那就是说，我们都会死了。”
“很聪明，公主殿下。”
天镜微笑着。
这件事情，他早已堪破了，这世间的实质，便是如此无聊。
——永无休止的重复，一遍又一遍，像极了怀表上的指针，只是重复着过去曾经发生的事情。
但是，他们身为神明，因为可笑的责任，却又不得不将这延长的时间拖得长一些，再长一些。
就算明知道结局无法改变。
金眸冷淡，仿佛一汪没有尽头的深潭。
“这样，也挺好的。”
一颗石子落在了潭水之中，溅起了一点儿浪花。
若谷弯了弯眼，抬眸对上那对金眸，深棕色竖瞳之中，满是诚恳。
“既然所有人都会死，那么所有人都必须要好好珍惜眼下的生活了。”
若谷笑道，深棕色眼中带着微光，“这样的话，那份存在的时候所留下的情感，也能保存很久很久吧。”
天镜并没有说话。
雅间归于寂静，若谷却没有在意。
她看了看摆在面前的大螃蟹，思考这个东西的吃法。
良久，天镜微微勾起薄唇，替若谷拆了一只醉蟹，放在了她的碗里。
……
若谷撑着脑袋，和天镜一同坐在雅间中，听了不少楼下说书老儿的故事，有喜者，亦有悲者。
老头儿的声音虽然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沙哑，但却能抑扬顿挫，随着故事起落变化，莫名有种吸引人注意力的魔力。
想来，定然已经说了不少年书了。
大陆上说书人的故事都来自于真实之中，虽有时会有改动，却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
若谷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天下，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像她从前看过的那些话本子那样，都以一种欢乐的方式结局。
悲欢离合，喜怒哀乐，这才是正常的人生。
夜已深。
说书人一拍醒木，在众人的唏嘘声，终了今夜的话题。
酒楼打了烊，来买酒的客人渐渐散去，说书人也正收拾着自己的行囊。
窗外的大街上人影逐渐稀少，只留下无数个色彩缤纷的灯笼，留住那一点清冷的热闹。
若谷终于放过了面前最后一块羊排，面前的空餐盘侍女收了一次又一次，还是垒成了小山高。
然而她并不觉得自己吃得多。
毕竟龙族嘛……
你要看看他们的原型，就算吃下这整个酒楼，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阿镜。”
若谷拿出了袖口那面闪着寒光的紫黑令牌，看着他，“这个，是你给我的吗？”
天镜并不恼怒她的不恭敬的称呼，相反，用他低沉的声音笑了笑。
“是。”
仿佛，这只是一件再理所应当不过的小事。
酒楼就要打烊，大厅的客人走得干净，空气中只留下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老头儿，今儿不错啊。”
之前那个和老头儿唱双簧的青年还没有走，放下了手中的酒盏，上前帮着说书老头收拾了他的木桌。
老头也没客气，直接将手中的厚重的烟袋子放到了青年手中，叫他拿着。
“嗨，那可不是。这还多亏了你的帮忙啊。”
“哈哈哈，好说。”青年哈哈一笑，眼中却带着点打算，“不过啊，一码归一码，之前说好的工钱，可不要再忘了啊。”
老头回答地爽快：“放心吧，忘不了，忘不了。”
“……”
楼上的若谷有些无言。
原来他们是认识的。
一旁的天镜却相当平静，金眸注视着下面一唱一和的一老一少：“很有趣，不是吗？”
“我不理解。”若谷摇了摇头，“那个人类说得明明很好，为什么还要……”
若谷顿了顿。
她从未见过这种被人类称之为‘托儿’的东西，自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来指代这种人。
“很多时候，并非能力足够，便能做到一切的。”
天镜轻抿一口灵茶，金眸平静深邃：“总有一些地方，需要用特殊的手法解决。”
老头和青年离开了酒楼，消失在黑夜中，楼中归于了一片寂静，只有侍女小声交流的声音。
但奇怪的是，没有人上来催促她和天镜。
不，换句话说，是没有人敢。
月色当空，银凉的月牙儿挂在天空，月辉照得街道越发清冷。
“人已散尽，该走了。”
若谷‘嗯’了一声，说故事的人已经离开了，她自然也没有继续留下的打算。
天镜缓缓站起身，离开座位，替若谷拉开雅间的木门。
走廊昏暗柔和的灯光照在漆黑深沉的斗篷后的木制地板，出奇得带来一丝温暖的意味。
天镜轻声笑了笑，金眸流转莫名的情绪。
“那么，还想继续听故事吗？我的公主殿下。”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