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天工谱 > 第9章 偷梁换柱(四)
    贺一峰坚定地跪了下去,对进来填茶的服务员诧异的眼神视而不见,双膝如同生了根一般扎在地上。

    苗丹使劲拉他拉不起来,见服务员在屋角磨磨蹭蹭等着看戏,急忙找了个借口将她赶走。

    两老丐只在最初有些惊讶,却始终一动不动坐着,似乎认为自己受得起。

    尽管有之前周老主任强调再三的保密规定,贺一峰细想过后,还是决定对老丐如实相告。他尽量不使用医学术语,对TH生物公司的新型菌种也模糊带过,只重点描述贺岭的病症。

    两人托着腮身体前倾,听得很认真,不时提出疑问。

    “西医讲究对症下药,中医讲究寻根溯源,我们虽然不懂医,但行事风格始终遵循老祖宗那一套。既然你女儿的怪伤主要是由那什么细菌造成的,你对它了解多少?”

    贺一峰面带无奈:“完全不了解。这个属于机密。”

    “那么当时实验室中通过爆炸有可能与细菌发生反应的数种生化药剂确定下来了吗?这可算是一种新型生化武器,我相信有关方面已经在第一时间展开试验。”

    “不清楚。”贺一峰焦躁地敲着桌子,“事发后那间实验室完全成为禁地,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没人知道,但应该对贺岭的救治没有形成突破点,否则我院里的周主任肯定会受到召唤,重新成立专家组。”

    “小子,这可难办了。”蓝衣老丐摸出半截烟屁股点燃,狠狠吸了一口,几乎瞬时将火光熄灭。一向嬉笑不羁的老脸板了起来,露出正经模样:“什么该有的信息都没有,你学得再巧手能有什么用?”

    贺一峰沉默半响,坦言道:“不错,如今我连贺岭的面也见不着,但他们同样束手无策,拿不出可行方案。如果我学得二位的本事,也许会令他们认为是一个转机,重新衡量治疗可行性,向我公布一些必要的信息。”

    “不不不,”绿衣老丐连连摆手,“我们可没那么大本事。就算你能够剥离石晶,接下去的状况你也无法应付。何况——”他与蓝衣老丐目光交流,达成一致:“即使我俩亲自上阵、全力而为,也没有安全剥离的把握。毕竟对于这种半化学半生物的晶体,其属性、特质根本不了解,严重影响下手判断。”

    苗丹在一旁听得坐立不安,忍不住出声问道:“连你们也做不到,难道贺岭真的没救了吗?”

    没得老丐回答,贺一峰挥手制止了女友的提问。“‘不可能’这三个字我已经听了太多,我现在做的就是在众多不可能中找出一条可行之路。这条路也许极其崎岖艰难、不可置信,甚至惨败,但我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仍然坚持拜二老为师,请两位成全!”

    蓝衣老丐拈着短须,沉思不语。

    绿衣老丐走上前将何一峰搀起,双臂沉稳有力,容不得半分挣扎。

    “让我们想想。”

    这一想,想了两天没有消息。

    苗丹受男友之托整日陪着老丐吃吃喝喝,玩玩转转,花了不少银子,两位老人却好像忘记一般闭口不提拜师之事,厚着脸皮把当乞丐时想去而不能去的地方逛了个遍,精气神日渐饱满。

    很快到了约定的返乡之日。

    贺一峰向单位请了假,带着两老丐来到救助站,准备一同前往云贵交界的老家。苗丹左右无事,死活也要跟着去。

    这一行山高水远,深入不毛,这个在城里养尊处优的女孩并非不曾动摇。

    听说那里蚊虫满地爬,缺水少电,卫生条件十分恶劣。救助站派出的车只送到当地县政府,离目的地还有老大一截路,要转搭进山的货车,有时遇上滑坡塌方啥的得改步行,运气好才能碰上马帮租几匹马。更别说一路绝壁环绕,民风彪悍,万一出个事耽搁在半途,连手机都打不通。

    贺一峰跟苗丹说你就别去了,那种环境连我都没待过还不一定习惯,你哪能吃这种苦。

    苗丹一听,不知触动了哪根神经,一口气将所有顾虑统统抛在脑后,直接动手打包行李,瓶瓶罐罐装了一大箱。

    “小瞧我吧?我还就憋着劲儿,非让你另眼相看不可!”

    到了返乡这天,城南救助站简陋的小广场上停了三辆中巴车。

    车身破旧,从窗口位置往下蔓延出大片灰色污迹,说不清已服役多少年。车头被套上一朵俗气的红花,贴着“C市关爱流浪者小组专列”的横幅,久未使用的音响里特意播着流行音乐,营造出嫁女似的喜洋洋气氛,与车内神情彷徨的遣返人员们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年龄大多在中年以上,衣饰寒酸,有的双手生满老茧,拖家带口。这些人眼睛无神地望向远处,似乎在为未来的生计发愁,只有小孩子没心没肺地在脚边打闹,对即将到来的旅程充满期待。

    队伍中也有不少陪护家属,搀扶着或老、或残、或精神障碍的亲人,一一踏上车。有些的确是失散多年的手足骨肉,眼泪哗哗地细心为其整理头发、擦嘴喂食,临行前握着救助站员工的手诚恳表达谢意。有些则显得过于冷漠,对亲人流浪多年的遭遇毫不关心,自顾自上车占了靠窗的好位子,时不时呵斥几声。

    总的来说,这些家属们看上去都不富裕,各有各的难处和小算盘,因此没有给予亲人妥善的照顾。

    当精英气质的贺一峰与漂亮时尚的苗丹也拎着行李,一人挽一个老丐出现在遣返大军中时,自然而然吸引了不少人注意。

    李高柱对他的到来十分高兴,放下了之前的担心。现在的年轻人普遍缺乏责任感,明眼人一看便知三人根本没有亲属关系,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才认下这俩穷亲戚。查证这层关系耗时巨大,也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他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C市流动人口多如牛毛,有人主动认领也是好事,只要别生出歹心就好。

    “小贺啊,你可一定要送到最后,不能半途走人。担保材料你是签了字的,除非发生什么不可抗的意外,你得盖上原籍所在村委会的公章才算完。不然,我们可是要通知你的单位,影响个人信用记录的哟。”他仍然不放心地叮嘱道。

    贺一峰谢过副站长,见众人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了,忙与苗丹加快动作。

    中巴车点燃引擎,排成一列,在工作人员与地方媒体欢送下出发了。这一去路途遥远,兜兜转转挨个儿送到至少需要五天六夜,司机们在车尾挂上鞭炮噼里啪啦爆着驱邪,讨个好彩头。

    车队清晨出发,午饭时分借某单位食堂略作停顿,下午就出了C市范围。

    苗丹对中午肥腻难咽的红烧肉抱怨连连,胃里一阵翻腾,进入盘山公路地段后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

    “我让司机停下歇歇吧?”贺一峰心疼地看着她,语带关切。这么一个从未吃过苦的温室花朵非要缠着同行,其中深厚的情谊令他为之动容。

    “不用了,”苗丹连忙阻止,“你不知道晕车的人的习惯,一直匀速开着还能自我调整,停停走走反而更痛苦。”她脸色煞白,不断抚压胸口,可怜兮兮撒娇道:“给我讲点什么转一下注意力好吗?”

    贺一峰一边给她揉捏虎口穴位减轻呕吐感,一边搜肠刮肚找故事。

    他本不善言辞,一部紧张刺激的电影给讲的平淡无奇、磕磕巴巴,苗丹却听得很认真。她将头靠在他肩上,总是在适当的时候问“然后呢”,让故事得以发展下去,没有夭折在他混乱的口齿间。

    蓝衣老丐与绿衣老丐也从前排转过头来,趴在椅背上当听众。他俩可没有苗丹的好耐性,听到不连贯处便皱着眉头摇晃脑袋,出言打断。

    “去去去,不爱听就别听,”苗丹不满地说道:“有本事你来讲一个。”

    蓝衣老丐打着哈哈:“我只会些乡野鄙闻,没啥意思。还是贺小子说,呵呵、呵呵……”

    “不,我现在就想听您说!”苗丹不依不饶,“说什么都行!就讲讲我们这趟行程的目的地——您老家村子的事,到底条件多恶劣让我提前有个准备。”

    贺一峰也对此表示兴趣,附和道:“这个提议不错,讲讲吧!我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地方培养出两位如此高超的技艺……”

    绿衣老丐闻言突然身子一抖,声音提高八分:“你为什么说我们的手技是在村子里学的?谁告诉你的?!”

    “没有人告诉我……”贺一峰微微呆愣,对老丐的反应很不理解。“我就那么随口一说,恭维话而已……”

    “哦,那个,没什么……跟你们讲讲俺村子那破落地也无妨,你们不嫌无趣就好。”绿衣老丐自知失言,努力转移话题。

    没有电视、没有广播,连车载音响也□□着罢了工,行程注定是极其无聊的。

    四天过后,车上的人少了大半,渐渐看不见稍微像点样子的城镇,钻入耳内的口音越来越带椒盐味儿,晦涩难懂,似乎是开始进入少数民族杂居的云贵两省边境。

    车队沉默地行驶在崇山峻岭间,脚下江水湍急,呼啸奔腾着发出摄人心魄的怒吼。绿衣老丐正说到村口东北角一座奇特的山峰,冷不丁司机一个急刹车,几乎将他甩出车窗。

    “什、什么情况?”苗丹斜压在贺一峰身上,摔得七荤八素。

    “塌方。”本来在打瞌睡的蓝衣老丐猛然惊醒坐正,摸索着系上安全带。

    “格老子,坏的!”他将断裂的安全带往地上一扔,在车内搜索起来。

    每个座位都缺乏必要的安全设施,他朝司机吼道:“他娘的,你车上就没一根好货吗?”

    司机全神贯注操控着方向盘,很清楚这条路的凶险,没有分神理会他。

    昨天下过一场雨,山体变得松散,遇上大一点的风雹便唰唰往下掉石块。路是土路,未经过水泥浇筑,似橡皮泥一般任由搓扁捏圆,不一会儿便塌下去好些地方,坑坑洼洼眼看着就窄了一半。

    司机大吼一声“坐稳了!”,说罢猛踩油门,箭一般冲了出去。左迂右绕,在如雨乱石中穿梭。众人的心统统提到嗓子眼儿,大气也不敢喘。

    百米来长的路,怎么那么漫长,似是永远也走不到头。

    前方一辆货车吃重,打盘不及,陆续坠落悬崖,听得车内传出一片绝望的惨叫,寒至骨髓。

    他们的车顶被石块砸得噼啪作响,车轮时不时突然下陷,多亏中巴车尚性能良好,总能起死回生。

    大伙心惊胆战地数着:还有50米……还有30米……还有20米……

    贺一峰手心攥满了汗,脚不停发抖,却还记得安慰苗丹:“没事的,高人算命说我能活过90岁,我们不会栽在这儿……绝对不会……”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车子躲过最后一个压顶巨石,一个猛冲出了塌方区,转过山脊,浅浅笼罩在夕阳余辉之下。

    蓝衣老丐劫后余生,心情大好,打趣道:“不错,还能赶上看日落……哎呀!”

    话

    音未落,路基突然滑塌,整个车身失去平衡栽下悬崖。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