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再生缘]归路晚清风 > 第9章 应婚事丞相为媒
    落日余晖,残阳似血。

    已到了传晚饭的时候,孟士元一家五口仍齐聚在书房里。

    孟士元皱眉,孟嘉龄长叹,孟夫人拿串佛珠,一粒一粒数着,孟丽君手里端杯清茶,静静看茶水颜色由浅而深,章飞凤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不敢出声。五个人谁也不说话,越显得房里气氛沉闷。

    孟夫人自看过唐文浩送来的信,心里就起起伏伏没个着落。先担心皇甫家获罪,自家可会受牵连。接着怕应了刘家这头,孟丽君嫁过去日子难过,但要拒了刘家这头,又怕的是先有皇甫敬兵败,后拒元熙说亲,以后再没人敢上门做媒,女儿终身岂不是要耽误,难道真是红颜薄命,如此相貌才情的姑娘真要一辈子在娘家?再有,要是违逆皇帝,得罪刘捷,孟士元、孟嘉龄父子二人的仕途先不说,会不会因此给家里招来祸事?可是难道眼睁睁看着女儿嫁给那个心狠手辣的刘奎璧?孟夫人思来想去,心乱如麻。

    章飞凤在旁看见孟夫人一手托头,一手抚胸,面有微汗知她犯了眩晕的毛病,忙劝道:“娘先别急,急也急不来。您万一急坏了,事情更没个安排了。”

    “我能不急吗。”手心手背都是肉,推出去哪一边,孟夫人都觉得心如刀割。

    “娘,女儿想来想去,还是依陛下信上所言吧。”孟丽君声音不疾不徐,依旧如平日一般清丽,听到大家耳朵里,却如同打了个焦雷一般。

    孟夫人急道:“快别这么说,你上有爹娘,下有兄嫂,咱们再合计合计。孟家还没到卖女儿的份上。”

    孟嘉龄一拍身边案几:“陛下不问前线战事,却有心管这些闲事。咱们和少华又没退亲,莫非要一个姑娘许两家不成。前方局势未名,我看这不见得是陛下的意思,多半还是刘捷撺掇出来的。以我看先把这事儿拖过去再说。”

    “怎么拖?陛下可是连日子都给定好了。你看那信上一字不提皇甫家,处处又暗示错过这次,我以后别想再嫁、嫁人了,”饶是孟丽君磊落大方,说到嫁人,也觉得话难出口“可见也是推敲过的。再看送信的人,锦衣卫千户,若不是重视,何至于堂堂五品亲卫做信差。”

    “欺人太甚!娘也别急,妹妹也别烦恼,我就是辞官不做,也不能让丽君嫁到刘家去。”孟嘉龄慨然道。

    “辞官之后呢?”孟丽君淡淡道:“以刘捷只心胸,可会许你优游林下?现成的借口,‘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哥哥是要彰君之恶么。再说,你可以辞官,爹呢?”

    别看一个小小翰林,人微言轻,也是大大小小,下场十几次才考出来的,只看多少胡子花白的人连秀才都没考中,就知道有多难考了。六七品翰林尚且这么难做到,何况堂堂二品大员,一部尚书。

    但凡读书人,真把读圣贤书读到心里的,谁没有兼济天下的雄心壮志,可多少两榜出身的进士老爷止步于三四品的品级,其中焉知没有大才之人,只因机缘不到,时运不济,庸庸碌碌蹉跎一生。

    想当初,孟士元还不是小心翼翼,兢兢业业地在先帝朝熬了二十几年,才有了如今的局面。好容易眼看着就要施展抱负,一偿夙愿了,难道就因一桩儿女婚事,将一腔心血付之东流?

    一直没说话的孟士元,这时才缓缓道:“有你在刘家为质,我还敢和刘捷针锋相对?便是回了朝上,也只好唯唯诺诺,做刘捷的应声虫吧。”不得不说刘捷好智谋,随机应变,左右穿插,让孟士元进退维谷,他却左右逢源。

    孟丽君却道:“女儿倒觉得,陛下做媒,于两家皆是有利有弊,咱们固然不好回绝,可如果应下,刘家就敢刻薄了我吗?再说,不是还有爹娘、哥嫂给我撑腰呢么。只要爹和哥哥在朝中,刘家纵然刁难,终究不敢过分,不过是写寻常内宅手段,我自忖还应付得了。况且,要是别人家就没这些烦恼了吗?”

    孟嘉龄见劝不住她,不由恼道:“怎么就不听人说呢?你不知道那个刘奎璧是什么样的人……”

    话没说完,被孟丽君伸手止住:“我只知道刘公子与皇甫公子可谓一时瑜亮,皆是人中龙凤。既然这样,嫁与他有何不可呢?”

    孟嘉龄还要说话,孟丽君忽站起身来,向孟士元夫妇盈盈下拜:“义分大小,责有轻重。女儿自幼便知爹爹心怀天下,有济世安民之能,此时正当大展拳脚,建一番功业,上报社稷,下安黎庶之际,若因我之故,与大好时机失之交臂,不说爹,就是我也要饮恨终身。”

    见孟士元和孟夫人二人仍旧犹豫不决,孟丽君索性再下一剂猛药:“女儿出生十五年,一丝一线,一粥一饭都是爹娘给的,又有爹爹教导诗书礼仪,生养之恩无以为报,现在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女儿幼习诗书,寒暑不辍,胸中丘壑未必输于男子,若让女儿困守闺楼不问国事,倒不如让女儿青灯古佛了此一生。陛下命刘奎璧进京,应该是要给他一份官职,有刘奎光的前例在,爹爹和陛下求个情,将他外放也不是不可能。”既然是新婚,上任的时候自然是要带着夫人了。这句话孟丽君不用说,在座的都心知肚明。“刘夫人持家算不得谨慎,假以时日,水滴石穿,我或许还有借刘奎璧一展才学的机会。这是女儿的一点私心,还望爹娘成全。”

    孟士元沉默半晌,方才黯然道:“你的话爹记下了,也罢,就依你。”

    “老爷!”孟夫人惊道。

    孟士元面沉如水,无力地摆摆手。

    “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呀。”孟夫人终忍不住哭道。

    “娘,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焉知定是一段孽缘”孟丽君轻声道:“事出突然,刘家那边想必也是一切从简,虽如此,还是要娘和嫂嫂受累了。”

    “这是你的家,大家都是一家人,以后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了。”章飞凤垂泪道。

    孟丽君强作一笑:“还有一事。我屋里的人和东西,都留在家,就不带去了。”

    孟夫人心想,这是不打算和刘奎璧白头偕老的意思,不然为什么心爱的东西,得用的人都留下,为的肯定是日后要在娘家常住了。想到这儿,越发心如刀绞,将孟丽君搂在怀里,儿一声,肉一声的哭个不住。孟丽君素来冷静自持,至此也不由的落泪连珠。

    孟嘉龄和章飞凤劝了许久,孟夫人渐渐止了泪。一时传了晚饭,大家也无心饮食,尤其孟夫人,勉强用了些,见孟丽君放下筷子,知她心里难受,让她先回房歇着,又怕她想不开,命苏映雪、荣兰两个好生服侍,不许离开半步。

    王建有《新嫁娘》诗,中道“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可见小姑的重要,试想那小姑要是刁钻的,故意说咸说淡,那新媳妇岂不是讨好不成,反倒得罪婆婆。好在孟丽君这个小姑子对嫂嫂细心体贴,国朝以文抑武,章飞凤虽是平西候嫡女,初嫁入尚书府第,还是免不了战战兢兢,许多事上,孟丽君不着痕迹的指点,因此章飞凤待她,就如同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一样。

    章飞凤在孟夫人跟前服侍一会,到底不放心孟丽君,出了上房就往幽芳阁来。孟丽君已振作起精神,见章飞凤忙忙地赶过来,心下感激,拉着章飞凤坐下。章飞凤这时还能怎么办,只有说上许许多多宽慰的话,孟丽君一一应了,见天色不早,方道:“谢嫂嫂来与我宽心,都这时辰了,嫂嫂也该回去吃饭了。魁郎一天没见你,还不知道怎么哭闹呢。”章飞凤也嘱咐她莫多思多想,早些休息,方才转身出来。

    *

    第二天,唐文浩得了孟家的回话,自去刘捷那儿不提。

    却说唐文浩一听孟士元说愿意结这门亲事,当即又向孟士元抖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祁成德祁丞相奉旨巡视云贵,不日将抵昆明,陛下的意思是请祁相权作媒人,也显得郑重。”

    祁成德和刘捷同是先帝幼时伴读,先帝时,圣眷也就比刘捷稍逊一筹,可惜他没女儿在后宫——不是他不想,实在他家姑娘年纪就没有个合适的——少了吹枕头风的人,在今上元熙这儿,祁成德比起刘捷差的可就不是一点儿了。不过他和刘捷、朱奎是儿女亲家,刘捷长子刘奎光和朱奎的儿子,娶了一对姊妹花,就是祁成德的女儿了,几人同气连枝,在朝上仍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西南受旱成灾,官府开始清查义仓历年所积陈粮,以备赈济。各州府官员也率人亲赴村寨,组织乡民掘井抗旱。这时候朝廷派人巡视,乃是应有之义,可区区一个七品的巡按御史就能办得了的事儿,用得着派堂堂当朝一品丞相来吗,杀鸡用牛刀了吧。要是西南这边兵凶战危,这么做当然无可厚非,可明明是东北刚打了败仗,这当口上,把一个丞相一调调到三千里外,人谁看了,都知道祁成德这是失了圣意了,想得深得或许还猜到此番辽东失利,保不齐和他有牵扯。

    要是元熙知道有人这么想,肯定会说句虽不中亦不远矣。自登基以来,祁成德在元熙心里,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次说是巡视西南,其实有一大半,倒是要想暗示他,朝廷并非离不了他,如果祁成德识趣,自己上疏乞骸骨,元熙也愿意给他留足了体面。

    至于刘捷,当朝承恩侯,只消刘后不失宠,他的位子是坐得稳的。如此,元熙对于先帝老臣,也算的有所交代了。

    这是皇帝的一片苦心,元熙满心以为祁成德怎么也得体谅,这就是少年天子的稚嫩了,事情哪有他想得那样简单。

    想祁承德,先帝宠臣,当朝丞相,门下多少亲友世交,门生故吏,便是他想全身而退,这些攀附他的人,这多少银子的贿赂,许多年的奉承,岂能甘心白丢了的?况且,秦祁承德这么些年,自也树敌不少,若致仕了,这些人未必会放过他。最后一个,刘捷和祁成德相交几十年,有些贪赃枉法的事,就是相互穿针引线,牵线搭桥地做成的,因此刘捷也不会眼看他败落。

    正好,孟丽君暗想,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眼下祁成德靠刘捷保住官位,说不定日后刘捷恰恰因为祁成德而败亡。可惜皇甫家大祸在即,不知道可还能看的那一天。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