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其他小说 > 撞邪 > 第5章 白衣
    醒来之时,他正身处一个喧嚣吵闹的街边小摊。油滋滋的烧烤香气和嘈杂的交谈声弥漫左右,凉风习习,吹拂着他额前已经略显稀疏的碎发,日渐臃肿的身体跟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陷入泥沼般的中年危机,无法自拔。

    按照报告上的说法,再过一会儿,张帆就该因为饮酒过量突发心肌梗塞而死。但是依照目前何洛的感受而言,他离饮酒过量,还有很远一段距离。

    烤串上桌,张帆并没有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酒上,一杯接着一杯,喝得昏天黑地。眼前开始出现白色状的雪花,脑袋昏昏沉沉,渐渐迷失知觉。

    几个同一桌的酒友知道张帆已经不能再喝了,一左一右拖着他的胳膊说要送他回家。张帆本人却跟无数酩酊大醉的酒鬼一样,一边毫无章法地胡乱拨弄他们的手,一边扯着嗓子粗声粗气地大声吆喝:“我没醉,没醉……再拿酒来,我还能嗝,还能喝……”

    酒友却不听他那番说词,愣是左右开弓把他架上出租车,报了地址,塞了钞票,让司机送他回家。张帆晕晕乎乎坐在后座,随着车体上下左右一通颠簸,不多时他便感觉一阵胸中翻腾起了一股难以忍耐的呕吐感,呜哩哇啦吐了一车。

    出租车司机大惊失色,连忙把车停在马路边沿,回头冲着张帆大吼大叫。张帆懒得听他絮絮叨叨,一面用手抹擦嘴角残留下的呕吐物,一面动作迟缓地将后座车门打开,钻了出去。

    司机被他搅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也不想着继续载他回家的事,索性不管不问,一踩油门扬长而去。留下颤颤巍巍,几乎难以直立行走的张帆,扶着墙体拐进黑漆漆的街头小巷。

    这里有处路灯日前刚刚坏掉,两个三角光柱中间,空余一片黑暗。可那黑暗又不至于令人完全不能视物,依稀可见一个人形轮廓,伫立期间,一动不动。

    那个轮廓身形修长,宽肩窄腰,一头雪白浓密的长发,一身拖地白色长衫,随着夜风微微飘荡。从头到脚,隐隐向外发散邪恶诡异的气场。

    此时此刻,他正侧身倚在小巷当中,一处斑驳褪色的墙体之上。仿佛早就等候在此,而且已经等了许久。

    张帆也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人的存在,下意识收住脚步,停在三角光柱下面,摇摇晃晃地看向对方。因为酒精的迷醉作用,他已经神志不清,视物有些重影。

    何洛拼命眯起眼睛向前看去,几经辨认,这才勉强看清那人微微垂下的头颅,一张森然惨白的脸,比他身后的墙面还要白上几分。若非仔细观察,还以为那也是白衣的一部分。

    何洛胸口再度抽搐似的剧烈擂动,心脏全然不受他的控制,血液仿佛淤堵在了躯干当中,无法顺利泵向四肢。会是心肌梗塞的作用吗?可他为何隐隐觉得不对,心里慌乱不堪,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有种本能的不祥预感。

    终于,白衣人影开始挪动身形,诡谲莫测的脚法就像他从未迈开步履一般。但他确实正在一点一点逼近张帆,本就充满压迫的气场随着距离缩小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在这莫须有的磁场影响下,何洛感觉自己凝滞住了所有器官活动,唯独剩下濒死的窒息。

    怎么回事?又是跟今天白天在走廊里初次见到张帆的停尸台时一模一样的感受……不,是比那还要强烈,恐怖,难以自持。

    拥有超强意志力的何洛尚且无法在这压迫当中抽身,更何况是已经步入中年的普通男人张帆。他甚至无法做出任何思考,身体完全僵硬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被他一道困死在这躯体内的何洛尽管想躲,但是无处可躲,唯有跟他一起深陷泥沼,共同经历这段世间少有的濒死折磨。

    白衣人影渐渐来到张帆身前,铁链在他身后拖出来自地狱深渊的嚎响。吭吭亢亢,吭吭亢亢,像是在为张帆数出他生命的最后几秒。

    不知从何而来的古钟突然敲响,震耳欲聋的声音在何洛耳畔回荡。听着越来越密集的钟声,他的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每一根汗毛都在奋力向上竖起,试图掩盖住藏在下面的恐慌。

    白衣人影终于完全来到光柱之下,展示出了他的真容。何洛发誓在他有生之年,从未见过长成这幅模样的脸,简直不像这个世上应该有的生物,倒像是从阴曹地府里面爬出来的修罗。

    若说之前他的意志还能勉强支撑他的理智,如今看到这副面庞,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本能的恐惧。两只空洞无神的眼睛竭尽所能张到最大,不计其数的血丝从眼角边缘向瞳孔攀爬。

    怎么办,怎么办……他会不会真的死掉?会不会被拖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不等何洛把这两个问题想个彻底明白,白衣人影已然缓缓伸出他的夺命骨手,朝向张帆胸口探去。血肉之躯于他而言,就像镜花水月,不值一提。他的手指依次刺进张帆体内,就像越过水面一样轻而易举。

    刺骨的痛在何洛脑中炸裂开来,险些将他疼晕过去。他能感到对方五根纤细修长的手指正在一点一点靠近他的心脏,继而毫不留情地一把捏住,完全抑制住了这副躯体的血液流动。

    他怕极了,但是一声哀嚎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白色鬼面,任凭意识一寸一寸抽离张帆,重新回归他的□□。

    灯火通明的殡仪馆内,何洛独自一人立在格子柜前,惊魂未定的余韵遍袭他的神经末梢,巨大的压迫令他一时间难以自持,脊背上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低头望向静静躺在停尸台上的中年男子张帆,还是再平凡不过的五官,再平静不过的表情,可是因为方才那段经历,再度看向这张脸时,何洛心里添了许多异样。

    缓缓将人推回格子柜里,例行清洁手部卫生,水柱哗啦啦地向下流淌,却始终冲刷不掉何洛心头的波涛。

    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鬼索命……这种死法,在他近几年的探索当中,还是破天荒头一遭。更重要的是,这种案子,他要怎么调查?

    砰地一声巨响,何洛猛然回头。明明所有人都已经下班,怎么还会弄出这种动静。他飞速将水龙头关上,身体紧紧贴上门后的瓷砖墙,视线瞟向门外四点钟方向,聚精会神,屏息以待。

    不多时,果然有个人影闪过。何洛骤然睁大双眼,心脏跟着剧烈跳动,小心翼翼摸出卫生间的房门,誓要看清对方是人是鬼,意欲何为。

    转出拐角,高举胳膊,刚要发力,就见盛沐阳端着一张惊恐万状的脸,手足无措地望向何洛。

    “怎么是你?”何洛忙将拳头收回,拧眉质问他说。

    盛沐阳比他还要难以置信,从始至终瞪成铜铃的眼睛没有半分缩小的迹象:“我还想问怎么是你呢,大晚上不回家,你搞什么鬼?”

    算他说对一句,大晚上不回家,确实是在搞鬼。何洛渐渐舒开眉毛,将他憋在胸口那股长气呼出,随便扯了一句谎话糊弄过去:“没搞什么,拉屎而已。”

    盛沐阳神经大条,丝毫没有起疑,额前蒙上一层愁云,反手拍拍何洛硬邦邦的胸肌,对他说道:“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有点肚子疼,你还有多余的纸没?”

    何洛果断摇头:“没了。”

    盛沐阳倒吸一口凉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进厕所再说:“你快帮我找点纸来,憋不住了。”边说边将挡在厕所门口的何洛推开,撒丫子长驱直入。

    何洛无奈翻起白眼,心说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不靠谱的同事,但是看在白天吃了人家好心好意为他买来的两袋面包和一盒牛奶,还是老老实实回办公室替他找纸去了。

    盛沐阳进了厕所隔间,忍不住一泻千里,正到关键时刻,天花板上的灯忽然啪啪闪了两下,继而彻底灭掉。一楼男厕的电路接触不良,停电是常有的事,盛沐阳并不怎么在意,借着手机屏幕的微光继续拉屎。

    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荧光屏上,几条沙雕新闻将他逗得耸肩大笑,笑声完全遮挡住了外间突然传来的异动。如果盛沐阳仔细去听,他会发现,那是本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吭吭亢亢的铁链声。

    厕所隔间底部都有空隙,隐约露出外面瓷砖铺就的地面。一双白色翘头厚底长靴缓缓压过第一处隔间,消瘦的指节依次攀上把手,静悄悄地将其拉开。空无一人。

    长靴向前移动,来到第二处隔间,白骨似的指节再次攀上把手,极尽缓慢之能势,颇有耐心地将其拉开。仍旧空无一人。

    长靴继续向前移动,这次来到第三处隔间,微弱的绿色荧光从门缝下方泄露出来,偶尔还会随着里面那个人的移动,变换光线的照射方向。寒气逼人的手指第三次攀上隔间的门把手,力道较之刚才,显然重了许多。正要拉开之际,忽而听得门外传来一声不耐烦的低呼:“你好了没?”

    手指猛地一下向后缩去,连带那双白靴,那条锁链,刹那之间消失不见。天花板上的吊灯啪啪两声,恢复如初,光线顿时布满整个卫生间,照亮每处阴暗的角落。

    盛沐阳哗啦一声冲掉马桶里的存水,招呼何洛过去给他送纸:“好了,把纸给我。”

    何洛捏紧鼻子,屏着呼吸进去给他送纸,刚刚把纸塞到对方手里,脚就移形换影一般撤了出来。动作之快,闪电都自愧不如。

    盛沐阳擦净屁股,一身轻松地走出卫生间来,一边就着哗啦啦的水声洗手,一边漫不经心地对站在门外等他的何洛说:“明天早上上班,赶紧找个师傅过来把这电路修修吧。一天到晚闹毛病,这要换个胆子小的,指不定直接吓死过去。”

    何洛抬头望了一眼刺眼的灯光,发现灯壁里面粘有不少蚊蝇的尸体。他又抑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莫名觉得这是某种不祥之兆。

    “你今晚有事没?”

    “没事啊。”盛沐阳关上水龙头,对着镜子理了一番他引以为傲的锡纸烫,随口问道,“你有事啊?”

    何洛点点头道:“去我家住吧。”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