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以仁义礼智信为金科，奉忠君报国克己守礼为玉律。郭东临乃是国子监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祭酒。行事作风如同他时常挂在脸上的笑容，猜不准喜怒，摸不着规矩。他若白纸黑字一句退学，哪怕言风风是国子监最优秀的学子，备受看好的言家后人，也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挂着被退学的名声。
芍易峰不敢妄言百分百，五成能够断定郭东临并不想放过言风风。
“郭大人，今日私宴，殿下刚才也说行事不必拘束，我们这才放下君臣之礼畅聊一番。言姑娘的确出言偏颇，这就向郭大人行酒赔礼，还望郭大人大人有大量。”
商人买卖人情，合纵连横。芍易峰拉着言风风起赔礼。
可言风风不愿，若非郭东临空降而来，接手国子监祭酒之位的本该是她的兄长言语，而不是这个靠着和商扶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攀上高位的狐媚胚子。她就是看不惯扭扭捏捏跟在女人背后过日子的软脚男。
言风风新一轮的驳斥还没来，郭东临遥遥一伸手，指尖落在上位端坐的商扶，“你再怎么妄论是非于郭某都无关紧要，倒是苦了殿下要多了一番计较。”
“你！”面对商扶，言风风敢怒不敢言。
言风风也没将商扶的帝位放在眼里，一句致歉说得愤怨满怀，心不甘情不愿，雷声大雨点小，“学生失言，还望殿下宽恕。”
商扶淡淡点头，装出和事老的样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言建生单口直言天下庄不屑与朝廷相交，的确是信口雌黄。若是传扬出去，天下庄说不定得上京找你兄妹二人麻烦。日后切记谨言慎行。”
言风风顺坡下驴，“殿下所言甚是。只是殿下，你这衣裳究竟从哪来的？”
“我们可不信是二十两纹银从天下庄换的。”言风风抱着胳膊，笑呵呵的问着，“阿琅那件可是用洛神赋换的，殿下这件当真以二十两纹银换的就能说服我们那可就太小瞧人了。”
商扶挂着微笑，不动声色，眼睛直瞄郭狐狸。这事郭狐狸不编就得等着她来编。要是她来编，她可继承了她父皇门口没个把风的属性，直接给郭狐狸吹到天边都有可能。
“的确不是二十两纹银换的。”郭东临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话音一转，“是在万象轩求的。”
“万象轩？什么万象轩？”众人四顾，皆是饱读诗书的才子，竟无一人听闻万象轩。
郭狐狸转了转酒杯，诵书般传出抑扬顿挫的声音，“金玉宝篆有言，北方有轩，其名万象，内里构造森罗万象，非有缘人不可入。有缘人入其中当可诚心许愿，心诚则灵。半月前郭某有幸涉足，本是不信鬼神，又想起殿下几日前念叨的碧螺绿衫，便随口一说。不想等郭某醒来时，已是时值黄昏，手里正是提着一件碧螺绿衫。”
“还有此等怪异之事？”满座诧异。
言风风却道，“信口雌黄！郭大人张口就是胡言乱语，也不怕人笑话！”
“不是啊，言姑娘，我们老家的葛家村就出现这样的怪事。”
“对啊，我也听我同乡提过类似之事。”
言风风不信，倒有几人信以为真，三言两语聊起自己听过的传言。甚至有人询问郭狐狸偶遇万象轩的经过，想与自己所听传闻比照比照。
郭狐狸煞有其事的继续编造，“那日郭某与殿下在御花园赏花，踏入一方假山之后，呈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亭台楼阁，上书万象轩三个烫金大字。郭某每行一步眼前景象便变化一层，之后七七四十九步之后方才得见真容。”
“七七四十九乃是道家玄术要点，郭大人莫不是进了某个阵法？”有人吃惊的问道。
“这位监生可是对奇门遁甲有所研究？敢问姓名是？”郭狐狸诧异。
“小生姓张。奇门异术谈不上颇有心得，却也略知一二。”张生道，“一般入阵需要一个契机，可以是违背常理的怪事。如母猪上树此等。”
郭狐狸回想一番，讶然一声，“御花园的那只百灵鸟，平日里都会叫郭大人郭大人。那日郭某路过之时，那百灵鸟却似置若罔闻般什么都不叫。”
张生惊讶，“郭大人竟然精通鸟语？果然是奇人异士。”
“岂敢岂敢，略知略知。”郭狐狸谦虚的拱手。
张生叹了一声，“道家阵法对奇人异士极为敏感，郭大人您日后怕是要当心些。”
郭狐狸面露担忧，“难道就没什么法子破解？”
一群人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热情甚高，言风风气得都要跺脚，扫视全场，唯有商扶唇角紧抿，疑似憋笑。
言风风连忙走上前去，叫屈道，“殿下，你给评评理，这人是不是胡说八道？”
言风风一开口，众人停止议论，视线嗖的一声全落在商扶身上。屏息凝神就等着商扶发言。
商扶目视前方，唇角紧抿，下颌抽搐，半晌没有说话。
郭狐狸满目忧伤，“殿下，为微臣正名就这么困难？”
“不是难，是太难了！”商扶终究还是捧腹大笑，声音都染着笑意，“祭酒大人，你是想笑死本宫，然后继承本宫的万里江山吗？”
郭狐狸敛眉莞尔，“岂敢岂敢。”
他坐下她的右手方，眉目含笑，遥遥望着帝位上坐着的姑娘，不顾威仪，捧腹大笑。不够端庄威严，不够精明忍耐，他看着却觉得心里很开心。
言风风大笑出声，“祭酒大人你听见了吧，殿下她都不信，你还在这瞎编乱造。”
言风风想嘲笑郭东临一番，发现郭东临的视线只落在了商扶身上。她是想开口打断，想让和她只隔着两步之遥的男人回过神来，可咽喉生生卡住，怎么也说不出来话。
郭东临是个靠女人的软脚虾，要不然她哥哥的祭酒之位怎么会被平白夺走？言风风一直如此坚信，可在郭东临投向商扶的目光里，言风风的坚信如最坚硬的城墙被打开了一道口子，随后溃不成军。
那时候言风风还不知道她眼里露出的希冀并着落寞代表着什么，只是心里堵得慌。她想着那个人的视线的在哪她最好也能在哪，那个人视线落脚的地方她也想挤进去。
商扶肤白胜雪，眉骨清秀，丹凤眼被桃红的胭脂微微勾勒，细腻的春桃色口脂描绘出丰润的唇形，稍稍抿唇，似水色溢出。她今日的妆容乃是云京最是火热的上春妆。而在云京会用胭脂上挑眼线技法的数不过一只手，其中就有宫中的葵姑姑。
“殿下，您这碧螺绿衫是郭大人寻来的，莫不是这上春妆都是郭大人所画？”言风风问道。
“郭大人若是有如此手法，那也是奇货可居了。”商扶笑。
言风风兴致高了几分，至少那人和商扶还没亲近至为其画眉的地步。“上春妆的春桃色口脂可是上半年就断了货。殿下到哪里寻来这些个好货色？”
“这妆是葵姑姑为本宫所画，用料本宫就不知了。”
“学生也想学这技法，能不能进宫和葵姑姑学学啊？”言风风神色央求着。
言风风是沈云川表妹，被林琅扒得很紧。言风风兄长言语既定的祭酒之位被郭东临捷足先登，后来言语外出游学，不出一年客死他乡。留下孤女言风风，更加痛恨郭东临，坚定了与林琅的联盟。如今这貌似讨好的架势商扶都看不懂了。
商扶迟疑道，“也不是不可以。”
“多谢殿下！”言风风笑得欢快，上前去攀上商扶的胳膊，温声细语的小声说话，“殿下，你有没有发现他看你的眼神很奇怪？而且总是盯着殿下。”
言风风突然像个自来熟一样贴近商扶，商扶半边身子不自然的僵了僵，“谁？”
言风风半蹲在商扶的右手边，手指没有动作，眼神瞟向她侧后坐着的郭东临。
商扶恍然，也小声的和言风风八卦，“你是说郭祭酒？”
“对啊！殿下你刚才也看到了，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胡言乱语，颠倒是非。在殿下耳边还不知道吹了多少耳旁风呢。”言风风瘪瘪嘴，不高兴的说着。
不知言风风抱着怎样的打算，商扶顺势问道，“如此想来郭祭酒确实在本宫耳边吹了不少软风，不加以惩治当真是要无法无天。”
“对啊殿下！你赶紧给治治！”言风风大呼痛快。
“言监生觉得该如何论罪？”商扶试探的一问，言风风眸子忽而一垂隐去思绪。
商扶接着问道，“自古有言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郭祭酒身负国子监育人重任，狂言妄语确实不能有。掌嘴二十以儆效尤，言监生以为如何？”
言风风双眸倏忽抬起，激动的话语搁在咽喉里，半晌没说话。
只余商扶的软纱轻盈，被言风风紧紧揪住，细微的颤抖。
商扶假装避而不见，沉声喊人，“来人！”
惊得言风风心脏猛然一跳，抓紧了商扶的手臂，紧张得发颤。
商扶低声对言风风道，“你若是不舍，可是要替郭大人受了这刑罚？”
言风风双颊一红，不再是僵持得不敢动弹，而是一下接着一下捏着商扶的手臂，强撑着激动，“怎么可能！”
“那郭大人的俊脸可就要遭殃了。”守卫被商扶叫进前厅，分立在侧。
言风风有些急，求情般的说道，“刚才不过是学生的片面之词殿下完全可以不采纳，郭大人是否言语有失还待殿下决断。”
“本宫的决断就是郭祭酒气焰着实太过，实该受些教训！”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