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为难,凌飞心头一软,着实不忍再看她这般,道:“你既不愿说,我不逼你就是。筱雪,一路行来,到了今日,我对你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

    她依是缄默应对,不是不能回答,而是所有的回应在他的面前都显得如此的苍白,他越是动心,她便越是为难、越是煎熬。

    爱与恨,放与惜,原本极易选择,但对她太难。

    凌飞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泪,如奔涌的洪,不由自己地快速奔落。曾经何时,有人牵着她的手,道:“执子之手,与子携老。”任她怎般才华,由她如何聪颖,面对情爱,却显得脆弱而笨拙。

    她的泪,晶莹剔透,在夕阳下闪烁着光芒,如同夜空里闪烁的星子,又似世间最美的明珠。刺痛他的眼,他捧起她的手,轻柔安放到自己的胸前:“从即刻起,你就是我掌心的珠。”

    她想收回自己的手,几番挣扎,却僵持不过炽烈如焰的他。“凌飞,我配不上你!”

    龙筱雪早已经泪化泉溪,满脸泪痕:“凌飞,你不会明白的。有朝一日,你定会恨我、怨我……”

    多想就这样紧紧相拥,不再分开,是她拒绝也罢,是他强势也好,在他们相依相偎时,他知道其实她是有心有情的。不过,她不愿承认。那他,就捅破这层纸,让她面对这份情。

    凌飞道:“明*系彼此,如若无法真切相爱,那才是此生最大的遗憾。”她的发细腻如绸似瀑,闻嗅到似曾熟悉的体香,一次又一次总有这种的感觉。“筱雪,你一定是我前世见过地的女子,否则为何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曾经作戏,为他人作嫁衣裳,也便这般落到他的怀里,而心里却是千分、万分的不乐意。今日,虽初不愿意,终被他的真情所融,他的真心真意启开了她封锁的心。无法预知的未来,让她感到一阵恐惧。她的理智还在,不容自己沉陷得失去方向:“凌飞,我去厨房备暮食。”

    他哪里舍得就此放手,道:“小德子说府里请了厨娘,这种事就交给厨娘罢。我就想这样静静地抱着你,想和你好好地说会儿话。”

    良久的静寂,他感受着相处的时光,她也独自品尝着内心的挣扎、起伏。明明矛盾重重却不得流露,分明畏惧如此,却跨出了长久以来不敢想的一步。矛盾的情,渴望得到安稳的心,都在此刻交融,任她迷糊,任她沉陷……

    暮食是由厨娘(戚嫂)和小德子一起准备的,当一桌丰盛菜肴上桌时,凌飞方发现,后院正厅里的摆设、家具都变了模样,有着富足之家的八仙桌,八方凳。正厅前方是张祭桌,上面有个灵位,那灵牌上刻着“大燕德妃佟氏之位”,桌上奉供精致果点,还有一个小香炉,上面插出香烛,烛已早灭,炷香篆烟缭绕,徐徐升腾。正厅换了新的帐帘、帐纱,色彩清雅之中透出几许大气,白底之中或洇染石青色的远山、或墨染松、竹。

    小德子帮着戚嫂布好碗筷。龙筱雪看了一眼,竟只摆了两副餐具,道:“也就这五六人,不如让他们一起食用。”

    小德子道:“龙姑娘,主仆有别,规矩不能破,我们去厢房小厅里吃。”

    常皋、刘虎四目相对,自凌飞离去,龙筱雪一直与小德子等人一处吃食,现在却要离去,而凌飞正色严坐,虽未发话,却似赞同了小德子的说法。

    龙筱雪知凌飞处事主次分明,待人尊卑观强,对下人随从的要求严格,只得止话,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悦。

    凌飞见她面对一桌的珍馐竟索然无味,起身走到正厅门口,对着厢房小厅大声道:“来人!”

    小德子三脚并作两步,近了跟前,躬身道:“爷,有何吩咐!”

    凌飞道:“去,一并移到正厅吃饭。”

    小德子面露疑色,多少年了,这在以往可从未发生过,如若有,也只是在途中,只因凌飞说:赶路要紧,这些俗礼暂免!凌飞催道:“怵着做甚?叫他们移来同食。”

    龙筱雪见他因己改变,心下一动,起身离座:“你的意思我明白,你也没错,规矩还是要的。往后,一月中偶尔与他们同吃也没甚不可,但大多时候还是要遵规矩行事。”这也算是她为他做出的让步。

    倘若,没有过往的恩怨该有多好?她也不用时时提醒自己,曾经做过怎般算计他的事,如何陷害他的事来。有些事,努力想要埋葬,却越是无法逃避良知的对照。良知就似一面明亮的铜鉴,总能照应出人的美丑善恶来。

    这虽不是一顿最快乐的暮食,但却是最热闹的,六个坐在一张桌上,这个一句、那个一语,竟似一家人。

    夜里微凉,他在屋中沐浴,她在园中手捧竹箫,吹奏的是首《阳春白雪》,这般清灵,带着春的温暖,雪的圣洁,百回千转,箫音伴明月。月影昏惑,站在园中,依昔望见静坐亭中的她,有着绝世孤寂,又有着倾世风华,仿佛雪野之中盛放的红梅。目光落在她身,便再难移离。一抹柔美剪影依柱而坐,影姿绝尘,举止轻缓,仿佛不染半点尘埃,恍似遗世独立的仙子。

    凌飞大步移去,从最初的激动到慢慢的平静,这样的意境,这样的瑟音神韵,令他不由自己的忆起了昔日燕京,他和众位兄弟们在崔相高墙外听到的那曲箜篌曲《凤凰于飞》,那气魄、那胸襟,竟不似女儿家所奏,更像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虽似不同的乐器,可神韵却有着某种天然的相似,《阳春白雪》本是支和暖的曲子,经她吹奏,却亦有了一种经历沧桑后的优美。

    小德子回转房中,取了凌飞的宝剑。凌飞赞赏似地望了小德子一眼,扒开宝剑,随箫音时快时缓,身姿曼妙而起。长袖冲天张扬,轻逸若云,迤逦出圈圈暗影,一招一式间自有男子气魄,又有舞姿优美。足尖点地,翻身飞跃,半空中的影姿流畅而卓约,月光融融,舞姿隐隐,仿若惊鸿照影,又似雄鹰翱翔,更似璧人现世,衣袍飞旋,飘逸动人,流光水月。初时,本是他配她的箫音而动;后来,她随他的剑招武功而奏。是他为她而动,还是她为他而感染,终是配合得巧妙非常。

    小德子瞧在眼里,满心欢喜,无论是凌飞还是筱雪,他们都品尝了太久的孤独。瞧了一阵,不忍扰了二人的兴致,悄然退去,近了后院,自言自语道:“从今后,爷的身边有龙姑娘相伴,不再寂寞。”

    他大汗淋漓,坐在亭中,她则温婉如水地为他捧上一盏清茶,轻音如梦:“凌飞,口渴了罢,喝茶!”

    他接过茶盏,轻呷两口,虽是月色朦胧,却被此刻的她吸引得移不开视线,那盈盈生情的双眸,太过熟悉,那眼里蓄满的平静,还有如烟如雾的柔情,都让他心动:“经你挑选的石料,无一块废掉。打磨之后,竟有几块难得一见的上等好砚,其成色、质地,与宫中所使的砚台相毗不相上下。”龙筱雪笑道:“数百里之遥,如此也不枉你亲往一趟。”

    凌飞笑道:“筱雪,我是想问,你会鉴玉?”

    她捧着茶水的双手微微一颤,因为夜里,倒不曾落到他的眼中。她嗫嚅道:“会一些。”

    凌飞道:“对于音律也会一些?”

    她淡淡应道:“是。”

    凌飞轻叹一声:“与你相识这么久,直到今夜我才方知,你的箫吹得甚好。”

    她回以一抹笑容,仰头望着头上的明月。

    凌飞道:“你还会些什么?”

    龙筱雪低声应道:“诗词歌赋,略晓一二。书法还算勉强见人,丹青已习练数载,初是为了描摹绣图式样,久而久之比书法稍好。众多乐器,倒还会使,使箫较为熟练。”

    她皆是低调而保守地说,丹青好,更擅绘花木鱼蝶,乐器之中箫较熟练,最擅长的莫过于弹奏箜篌。如此回答,也不算是欺瞒于他。

    忆起心头隐忧,她问:“你还想着吟霜小姐么?”

    凌飞讷讷看着她,不解此时,气氛正好,她怎的提及那人,恐她误会,他道:“已忆不起她的容貌了。”

    龙筱雪莞尔一笑,道:“我也忆不起他的模样。曾以为,忘掉一个人或许会倾尽一生的力气,原来放手亦能做到。”她停了片刻,小心翼翼却故作平静地问:“他日,若是查出陷害你的人是谁?你会怎样?”

    凌飞拳头紧握:“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自是以其人之道还诸彼身。不,我要十倍奉还。”

    他的恨如此强烈,竟令他不能放手,说到仇人时,他便咬牙切齿。他的恨逾深,筱雪的惧便逾浓。

    筱雪道:“也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就不能从轻惩处?”

    凌飞反问:“什么苦衷?说到底还不是助纣为虐,轻饶仇人便是对自己残忍。若是让我查出害我之人,我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她不敢再说下去,突然害怕面对那一天。他恨她,可现在,却拿她当成挚爱的女子。筱雪独自将恐惧、担心一并吞下。面前的他,平静如昔,但眼底却蕴藏着不能释怀的恨。

    “筱雪,我虽是皇子,可这世间最爱的便是母亲。那些人如何害我都可以,却累我母亲身亡。他们虽未杀伯仁,但伯仁因而他而亡。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不会轻饶害我之人!我亦要他们尝尝亲人离去的滋味。我所品尝过的痛,亦要他们十倍还之。”

    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在意的人,早与她反目,而她已然放下。心,弥漫着丝丝隐痛,她问:“如若,她所在意的人是你,难道你要折磨自己?”

    凌飞品味着龙筱雪的话,此间细思,这内里着实有太多的古怪,呢喃道:“我与崔吟霜大婚当日被人告发,说我图谋不轨,私藏龙、凤袍。直至现在,我都不知,龙、凤袍是如何出现在新房榻下……”他沉吟良久,又低声道:“这件事,倒似与崔吟霜脱不了干系。过往太过相信她对我的感情,居然不愿往她身上猜想,总以为她与旁人不同,没想到她却是害我之人。”

    他不愿怀疑,还是她的错。如若她不在月夜下扮作崔吟霜的模样与他幽会,与他说出那些的情话,他何至会认定崔吟霜爱他入骨。

    龙筱雪道:“如若崔吟霜真与此事有干系,我想她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与其说是在为崔吟霜说话,倒不如说她是为自己。

    凌飞反问:“她能有甚苦衷,我一朝被害,她转身就嫁给了旁人,全然不记得曾与我说过怎样的话……”

    那个与他山盟海誓的人是她!不是崔吟霜,她只是助别人荣获富贵的棋子。兔死狗烹,再无她可用之处,便狠心抛劫。龙筱雪想及自身,悠悠道:“若相惜,即咫尺;若转身,便天涯。”这话是说她与表哥之间,何曾不是凌飞与崔吟霜缘份的写照。崔吟霜不懂珍惜,所以他蓦地转身,已是天涯。

    凌飞暖声道:“筱雪,你要信我,我定会倍加珍视。”

    不知真相时,他许会珍惜,若是有朝一日待他知晓实情,还会说出这般痴柔的话语么?不会的,她是该信他的情深,还是信他的恨浓。龙筱雪能体会到,一个人一生最在意的人含恨而终,那是怎样的痛,而若是这人还是因自己的过错被累及,是憾,是怨,也是恨。

    她是清冷的,仿佛世间情爱都不在她的心中,更不在眼下。任他怎般说话,她竟恍似未曾听闻一般,只平静地仰头凝望着夜空。凌飞起身走到她的身畔,惊异地发现她不是在看月,而是阖着双眼,神情平静里却带着些许的享受。

    凌飞问:“你在想什么?”

    她淡淡地道:“我们真的不合适在一起。你是剑,我是盾。”是盾抗住了剑的进攻,还是剑如飞蛾扑火般无怨无悔。若剑比盾厉,盾将受伤;如盾比剑严,剑将受挫。任谁受到伤害,皆是筱雪不愿看到的。

    她翩然而行,离他数丈之遥,如烟如雾的月色披撒四周,她仿佛一朵夜莲汇聚世间灵气清滟绽放,行止如风,静立似松,衣带飘飞,绝世风姿散发出逼人光芒。

    凌飞道:“刚才那话,是何意?”

    未曾回眸,她只静伫一边,不动蚊丝,和着夜的柔风:“你是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不明白吗,还是在逃避猜到的事实。

    龙筱雪拿定主意,道:“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这就是她今晚再三思索后的决定,就算被他霸道的拥入怀中,她不能忘了事实。飘天文学小说阅读_www.piaotianx.com